柱子他娘

柱子他娘是俺村柱子的娘。柱子本来不是俺村人，是两三岁的时候跟他娘从北边逃难过来的。柱子他爹应该是个地主，在当地被人批斗实在过不下去了，柱子他娘就带着柱子流落到俺村，被一个好心的光棍收留，后来还生了柱子的弟弟和妹妹。

柱子他娘天生一副地主婆的模样，三角眼，白眼球多，看人总是斜着眼睛，凶巴巴的样子。最厉害的还是她的那张嘴，那真是天生会骂人，嗓门大，言语歹毒，每每骂到人家八辈祖宗十八代，慢慢的大家都领教了她那张嘴的厉害，街上无人敢惹。据我妈说也是她的一种自我保护，出身不好，来历不明，历史不清白，肯定处处受人歧视，如果软弱老实的话肯定无法立足，村里的闲人不能不找她的麻烦。记得《水浒传》中潘金莲说过的“人无刚骨，安身不牢，奴家平生快性，看不得这般三答不回头四答和身转的人”，大抵就是如此的道理。

当时是集体生产劳动，男女老少都在一起劳动，无论哪里都有一些喜欢开些玩笑的不那么安分的活跃分子，有时候玩笑开着开着就过分了，被柱子他娘逮到芝麻粒大点理儿，甭管正理歪理，就张嘴开骂了。那时候没有电视，电影也是好久才能看一次，整天劳作的人们把看柱子他娘骂人当成了一种娱乐节目，况且不用担心会重复，柱子他娘骂人总能花样翻新，给繁重的劳动生活添几分灰色的乐趣。这种自然而然的劳动间歇，让生产队长也没法制止，干脆张罗大家都过来休息一下，柱子他娘偏又是个见识过大场面的人来疯，人越多发挥的越淋漓尽致，骂人每每骂出新高度新水平。最后大家哄笑着散去，重新开始下一轮劳动，各自心里暗自庆幸被骂的不是自己。柱子的后爹是个老实木讷的人，估计在柱子他娘面前连句话也说不出来，这种时候只能躲在没人的角落里低头用烟袋抽着老旱烟。他确实很没有存在感，除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几十年里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能让人记住的故事。而且早早就去世了。

印象中柱子他娘是谁也不敢惹。她是老少通骂，而且必须结合被骂人的缺陷短处家庭情况和望风捕影的传闻，各各不同，绝不重复。而且必须哪句难听骂那句，绝不留情，必须赶尽杀绝，让对方无法反击，一败涂地。在她的骂人历史中从无败绩，是村里女版的混不吝。后来柱子长的人高马大，干起了杀猪买肉的营生。按理说日子应该过的不错。可是偏偏柱子是出了名的不孝顺，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不给一个院子的他娘住的厢屋拉电灯，过年包了饺子只是自己一家人吃，绝对不给他娘送一碗，至于关系是怎么闹僵的，众人众说纷纭，清官难断家务事，也没个公断。于是在大街上骂柱子成了柱子他娘的另一项工作。可能因为柱子人高马大，也是个混不吝，以至于他娘拿他没辙儿，唯有骂加臭化，在街上绝不说他一句好，可能也只有如此臭他这一种报复方法。

后来柱子他爹死了几年后，他娘又去了外村，跟了一个专门给人操办丧礼的人，有时候能跟着吃个酒席什么的，估计也不会正式登记，就是找个吃饭安身的地方。但好景不长，因为她嘴巴厉害不饶人，经常和人吵架，终于被一个暴躁的人给狠狠地打了一顿，当时受伤很厉害，牙齿也掉了一颗，好久才露面，眼看着在那儿待不下去了，又回到了俺村，继续干着骂人臭她儿子的事情。柱子他娘买柱子的肉，柱子管他娘要钱的故事是我们村里最出名的故事，无人不晓。柱子他娘身体应该很好，在这种艰苦环境里居然活到了90来岁，村里人都不知道她一天三顿饭是在哪里吃的，但村里最出名的就是她，几代人没有不知道她的，她开腔骂人满村都听得见。

前几年回家，听说柱子的儿子倒很孝顺，对他奶奶很好，慢慢的改变了他父亲留下的不孝顺的名声，改了门风，也娶了媳妇，把他奶奶安置的挺好，经常买了肉送过来，不再吃上顿没下顿。柱子他娘也不像以前那么骂人了，见了面也会和人说几句吃了喝了天气冷热之类的正常话，年轻一点的人仅仅听家里人谈论，很多没有见过柱子他娘骂人，柱子也老多了，身体不好一身毛病。来去匆匆，也没有见到。

再回家，听说柱子他娘死了，90多岁，在农村算喜丧了。柱子还给他娘办了个风风光光的丧礼，请了吹鼓手。据说柱子在丧礼上哭的很伤心。估计再过几年，柱子他娘的故事就没几个人会提起了。今天听老妈讲起来，感觉值得一记，毕竟也是印象深刻的乡亲。在那个艰苦的生活环境里艰难生存，像刺猬一样用她天生犀利的语言优势保护着自己的安全。我们何尝不也在顽强拼搏奋斗着，忙碌加班，东奔西走，为生计而劳作。估计同样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

老妈来了总能给我讲述很多人的故事，带给我很多人的信息，譬如我高中时那个高大威严的老校长去世几年了，我六年级老师那当过兵的弟弟娶了我们村的一个姑娘后来居然不显山不露水把我老师的老婆逼得上吊了，我以前的一个老师年轻时和一个当兵的同学要好谈恋爱后来人家转业了就关系淡了等人家考了南京的大学又开始追人家结果人家拒绝了她，我的一位高高瘦瘦生物老师当年居然去北京受过领导人的接见……

太阳东升西落，岁月照旧。生活在继续着，仿佛一切都刚刚开始，什么都不曾发生。我们这些平凡人都是这世界的匆匆过客，短暂的存在，停留，相聚，也许遇见，也许永远不会遇见，几乎都留不下什么记忆。

想想就是一辈子。

愿人们的日子不再像以前那样艰难，愿人们都开心快乐的生活。衣食无忧，喜欢的人都能在一起，幸福生活。

我们都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也包括柱子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