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巴山夜话 Il 我爱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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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中游的江南小镇滑家垱,夹于江汉平原和洞庭湖平原之间,是典型的魚米之乡,乡人都以米饭为主食。然而,生于斯长于斯的我,却偏偏喜欢吃面食,着实让人奇怪吧。
在石首有个段子,说有一地道的石首土著,边剔着牙边对其朋友讲:今儿见了鬼,早上慌急火忙只吃了两根油条.两个包子和一碗热干面,搞到快中午了,还一粒米饭都沒有下肚,人都会饿死。说的是我们石首人,不管吃再多的面食,那也不叫吃饭,充其量只能叫零食,只有米饭下肚,才算正儿八经的吃过饭了。
图片来自网络在我儿时,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吃大米都要每月凭粮票供应,吃面食的时候更是不多,面条在主粮中算是稀罕物。我至今仍记得第一次一个人上餐馆吃面条的情景。
那年我九岁,一个清晨就有知了声的日子,我爸上班前叫住我,递给我一毛二分钱和二两粮票:“今儿是你过生日,自已去馆子里端碗肉丝面吃,不让你妹子看到哒(一人独享的生日待遇)。” 于是,到了中午时分,我便紧捏着我爸给的钱票,有些神气又有点惶恐忸怩地踱到街对面的大众饭馆,把钱票怯怯地递到西海爹的柜台上:
“我端一碗面,肉丝的。”
“哎呀伢儿,今儿过生吧?"
“嗯。″我抿着嘴昂着头应了一声。
西海爹笑眯眯地摸了一下我的头,递给我一张油污污的盖了红章的纸牌子,向后厨方向一指:“你自已去端啊,叫你杨伯妈多跟你放点油。″到了后厨,只见重九恩爹打着赤膊,一边拿毛巾擦头上的汗,一边奋力摇着压面机的摇把,黄澄澄的碱水面便从机下吐了出来。南边的灶台旁围着一圈等着端面的人,杨伯妈此刻正在忙碌,她本来就胖,灶边的温度又高,浑身的汗把她衣服都湿透了。我从人缝中挤了进去,把那张牌子递给了杨伯妈。杨伯妈叫杨二秀,体型肥胖,她经常上我家串门,是家里的常客,特别喜欢喝我家的一匹罐凉茶。 杨伯妈接过牌子,笑也不笑地对我说:“伢仔嘎不急呀,等他们端完哒你最后端啊。"我“嗯嗯"地点了点头。煮面锅里沸了几沸后,杨伯妈用二根一尺多长的竹筷,捞出面条到清水池里漂洗,接着捧出一摞青花大瓷碗在灶台上排开,抓起一把铁勺子,依次在碗里放入酱油,猪油和葱花,然后推开灶上的纹罈盖,里面的水滚开滚开,那把铁勺子从罈中舀出开水,一一注入青花碗中,立时,酱油、猪油和葱花的混和香味,在满屋弥漫开来。面还没入口,闻到这香味涎水倒是先吞了几口。
围着灶台的人一一端走了面,就剩我一人了。"等急了吧?”杨伯妈对我诡秘一笑,小声对我说:“我要跟你多放点肉码子,又怕别个看到,就要你最后端呢。你等下就端到那边屋角里去吃呀。″说完,舀了比别人多出一倍的肉码子到我碗里,还添了点猪油。原来如此,我感激地对她笑了笑。 那碗面条吃得我大汗淋漓、饱食肉胀,到吃晚饭时都还不怎么觉得饿呢。
到了我到沙市读书时,整个社会的物质条件已大为改观。每到周末,我便与三两个同学,从沙市郊区的学校到热闹的中山路逛书店。到了午时肚子饿了,要么到便河路上吃碗酸辣面,要么溜到荆州城里的东门水饺馆里,就着二两腱子肉,喝一瓶啤酒,然后吞下四两水饺。这在当时的我们,就算是上档次的了。
毕业那年的上半年,我和四位同学在沙市农药厂实习了三个月。沙农的空气确实令人难以忍受,但厂里职工食堂的饭菜却花色品种繁多,应有尽有,与我们学校食堂相比那是天上地下。但我没看上那里的饭菜,独爱上了食堂的凉面。于是,早上二两,中午六两,晚上四两,每天一斤二两凉面,足足吃了三个月,同学们笑我是个面疯子。
回石首参加工作后,是在乡镇企业管理局上班。一九八二年春节后,陈质武局长带着李祖光、郑学年、雷沛高和我,到调关镇乡镇企业蹲点。过早时陈局长爱上了洪家门下坡企业旅社餐馆的碱水面,他便每天带我们去那过早。其他三个人一碗面吃完就喊饱齐喉咙了,而我和陈局长成了吃面的知音,每人早上两碗面雷打不动。一年下来,我的体重从一百斤飚到了一百二十斤。
如今年过半百了,却仍爱吃面。几十年来,大江南北各式各样的面食吃了不少,觉得较好吃的还是沙市的早堂面、酸辣面,农药厂的凉面和东门水饺也值得怀念。然而,最让我念想的,还是四十多年前重九恩爹擀压,杨伯妈亲手煮的碱水面。唉,一晃西海爹、重九恩爹、杨伯妈都作古好多年了,但每每吃面时,他们的模样总爱在面前浮现。
好想再吃一次儿时滑家垱小镇上喷香的碱水面,但这辈子怕是不太可能了。
二O一六年六月十二日于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