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一支舞
（一）
席上的人随性地渐渐散去，没人把这当作最后一次见面。
他向左右的好友道过别，赔罪般匆忙喝下一口酒，脚步追逐着目光紧锁的方向，快步随她出了门去：“苏小姐，我送你回去罢。”
夜已深，月亮罩着朦胧的光晕挂在深邃的天空。
他们并肩走着，街上早已没了人的踪迹。除了风拂过树叶窸窣的响动，只剩苏小姐的高跟鞋敲打青石板路的声音，荡向街道深处……
（二）
许继之有话想说。
可这话未到嘴边，又变成了无言。就像月亮周围的光晕，将微弱的月光层层过渡，到了这青石板上，却所剩无几……
路途过半，汗水早已浸湿了衬衣的领口，他不得不解开第一颗纽扣，扯了扯衣领，好让自己舒服些。
“我……”
他刚要开口说话，没想到被苏小姐抢先了去：
“许先生，有话想说？”
“哦……我……”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没什么……”
苏小姐也抿着嘴笑笑，没作回应。
过了拐角，苏小姐突然俯下身去，脱掉了鞋，跑向前去。
她踮起脚尖，轻轻地旋转，双手在空中优美地划过，一圈、两圈……
许继之还未反应过来，匆忙拿起那双鞋追上前去，没两步却又怔在原地。
苏姗穿着一件淡黄色连衣裙，裙摆随着旋转微微散开，深黑色的卷发在微风中荡漾开来。她的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容，那笑意蔓延到忽闪忽闪的睫毛，眼睛又亮又媚，仿佛装下了整颗月亮。脸庞光洁地让月光撒去也会滑了下来。
许继之的心脏跳得厉害，额头直冒汗。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瞧许继之跟上来了没有。
“苏小姐，”他走上前去：“快把鞋穿上罢，免得着了凉。”
“我还以为你会说：快把鞋穿上罢，免得让人瞧见了笑话。”
“谁瞧见了刚才那番景象还敢笑话？” 他心里正暗自窃喜此刻这条街上只有他们俩。倘若有人碰巧经过，看见了苏小姐的舞步，他定会为此而吃上好半天醋，“苏小姐，你的舞跳得真好！”
苏小姐笑笑。
“继之，你看今晚的月亮多漂亮。”
许继之抬起脑袋看着月亮，余光不时偷偷看向苏小姐。
一下、两下……
终于，两双炽热的眼睛对视了。
（三）
继之下意识的躲闪开来，把目光挪向别处：
“吼，这月亮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月亮都大……”
他只想赶快把注意力转移开来，化解方才的尴尬，却紧张的说了胡话。
苏小姐低着头“噗”地笑出来声来：“继之，这月亮不就一个吗？哪来的两个月亮，还有大有小呢？”
许继之晃过神来，脸涨的通红。
在苏小姐面前出了丑，叫他好生难受，比接受当众羞辱更为难受，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了进去才好。
“啊……许是今天喝了点酒……”他毫无底气地辩解道。
苏小姐捂住嘴笑：
“许是这月亮太美，让你醉了罢！”
“对！对！许是这月亮太美了，让我犯了糊涂！”
他心里想，美的倒不是月亮，是苏小姐。
苏小姐笑着。
“姗姗，我……”
“你唤我什么？”
他慌张地看着她，想是自己的无理惹她恼了，赶忙解释到：“噢，苏小姐，对不起……我刚才……”
苏小姐再次“噗”地笑出了声来：“我问你，只是因为很少有人唤我姗姗，大多都唤我苏小姐。你紧张什么？何况，我也唤你继之，难道就不许你唤我姗姗？许继之，你真是可爱。”
继之害羞又胆怯得低下头，不敢望她眼睛。方才想说的话，也全被这一吓，吞回了肚子里。
“平日瞧你与人侃侃而谈，嘴都不停的。这个时候怎么反倒害怕起和我说话来了？”苏小姐打趣到。
继之不再说话。
（四）
“继之，你会跳舞吗？”
他渐渐抬起头来，脸上的泛红还未完全消失：“念书的时候学过一点皮毛，算不上会。怎……”
“来，来和我跳支舞罢！”
“我？”他连连后退：“不行不行，苏小姐，饶了我罢！你就别教我在这里出丑了罢。”
“唤我姗姗。”
她没等继之说上话来，就拉起他的手，往前去。
继之不愿在苏小姐面前献丑。然而，他实在无力抗拒这双温暖的手，想要握得再紧一些。
他顾不上回忆舞步，只紧紧握着苏姗的手同她奔着、跑着。
“来。”
苏小姐把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腰间，又扣住他的另一只手。
“呀——”
刚一出脚，继之就差点踩到苏小姐。
“继之，你也把鞋脱掉罢。踩到我是不要紧的，只是你的皮鞋在石头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活像踢踏舞，吵得很，反倒破坏了这月光下跳舞的氛围。”
继之赶忙脱下鞋来。
石头的冰凉从脚底传到身体里面，让他冷静了不少。
现在，没有音乐，没有舞池。
他们赤着脚轻轻柔柔踩在青石板上，安安静静地挪动着步伐，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夜，静谧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们的影子越靠越近。
“继之，你流汗了。”
“唔……许是……”
“许是这月亮太烫，晒的你流汗啦？”苏小姐笑着，那眼睛闪亮得像颗发光的钻石。
“苏……姗姗，你就被再打趣我了。这月亮可真会令人犯糊涂！”
苏姗闭上眼睛，把头轻轻靠在继之的肩膀上，用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道：“我倒希望月亮当真教你犯了糊涂才好……”
继之还是听到了。那句话贴在他的胸膛说，贯通了他的整个身体。
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声也贴着苏小姐的耳朵，传进她的心里。
（五）
继之把苏小姐送到了家门口。
“继之……明天……”苏小姐抿了抿嘴唇，“明天我就要去上海了。”
许继之没想到，今天许是和苏小姐的最后一面。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什么……半柱香以前，他们还像恋人一样在月光下跳舞呢！
他甚至有点开始痛恨苏小姐。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在玩弄自己。
继之把手揣在裤兜里，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故作轻松地说道：“所以……刚刚是最后一支舞……”说罢，他苦笑了一声。
而就在这时，苏小姐已经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他的脸颊上了。
这一吻很浅，却像是捡起一颗石头扔向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他差点站不稳。
“继之，这是我们的第一支舞。”
许继之没有吭声。
良久，苏小姐又拉起他的双手：“我也可以不去上海，留在这里陪你，哪也不去。”
许继之从未想过这样。
“不，不用。”他坚定的说。
“继之，你别生气！听我……”
“我陪你去上海。”他说，“反正我什么都没有，在哪也一样。你去哪，我也去哪。只要……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喜欢我的话。”继之的声音越放越低。
听到这，苏小姐两眼泛着光亮。顾不得一切，猛地扑向继之怀里，紧紧拥着他说：“继之，你真糊涂！”
继之也渐渐露出了笑容，轻轻拥住苏小姐，抚摸着她的头发道：“是啊，我真糊涂。许是这月亮让我犯了糊涂！”
俩人一起笑着。
许继之抬头看看月亮，又看看他们的影子。
朦朦胧胧的光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去，月光越发明亮了，把他们相拥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