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侧面》(三十一)最后的信

在辍学后有一段时间,林月亮接到郝妍丽几封信。有的里边夹带黄洛勇的几页信纸,但没有信封。有的是她独自写给她的内容,顺带提到黄洛勇的近况。
她离开学校时,明确告知黄洛勇让他以后把信寄给郝妍丽。因为,首先她不敢让他把信直接寄往她家里;其次,她已经不在学校了,不可能还总出现她的名字为收信人。那样,她的信件任何好心人都可以代收,而能不能转到她手上就很难说了。所以她拉拢了黄洛勇和郝妍丽认识,让黄洛勇每次把信寄给郝妍丽,再由她转达给自己。
对于林月亮选择的寄信方式,黄洛勇没有表示反对,毕竟,他理解她的处境。于是,他们三人之间这样方式的往来信件,持续了大半年。
但令林月亮始料未及的是,忽然间,郝妍丽没有任何说明,就再也没有信件给她了。既没有她的说明也不见黄洛勇的只字片言。忽然间,她与他们两人全部断绝了联系。
初时,林月亮表示非常理解。因为妍丽肯定要忙着准备高考,她的时间很宝贵,她不能奢望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妍丽太多的时间。妍丽在信里已经在抱怨时间不够,压力过大。林月亮的确没有多想。她也没办法亲自联系黄洛勇——他又转到青岛学习,她没有他的信封,连他确切的地址、邮编都不知道。所以,林月亮耐心的等待着。
但是后来,当她从黄洛勇直接写给自己的一封信里知道了那个最终答案,她再去读他们的那些信,她还是从郝妍丽最后一封写给她的信中,看出了一丝征兆,读出了一些端倪。
郝妍丽在那封信上写道:“月亮,你好!近况如何?
“黄洛勇写信说本来想探家,结果又有出海任务,所以不能回来了。你说怪不怪,他怎么刚出院就给任务,他们领导也是草包。或许他的手术不太重,可是他说说话太多就出血,伤口总不好,真够受的。
“你和他怎么样了?他来信说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说不了解你,你了解黄洛勇吗?你究竟爱他什么?你也只是抱欣赏的眼光吗?他说他也不了解你,不想害你,还说和你结合结局可能会很惨。他来信说不久前你给他去了一封信,说答应等他,是吗?这就表明你是接受他的,是爱他的,是吗?
“月亮,如果是这样,我为你高兴,因为你找到了归宿。如果不是,我也为你高兴,因为你终于脱离了苦海。是怎样呢?
“作为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只盼见到你,我想我会抑制不住,扑向你大哭一场的,你这个“冷血小姐”却不来,却不来,你忘了我吗?一个调皮小不点儿(周实总这么说我)。
“我总觉得我在犯罪,我是在犯良心罪。我无力摆脱。我当初为什么要替你们转信,你们两个当中夹一个我,难受死了。我一向那么顽皮,那么天真,幼稚不懂事,什么都不认真,也没心眼,伤害了人家自己还不知道。
“说了这一大堆,你也不一定明白,我心里苦极了。我真想撞墙去死,要不是我不想死我早死了。有时候我想跳井,要不是井里有水我早就跳了。我快成傻瓜了,再过几天我就要变神经病了。你也不可怜可怜我,忍心看我自我毁灭吗?你这个居心不良的家伙!
“再有四十几天就要考试了,我却没有一点必胜的把握。
“对了,今年暑假是否打算去黄洛勇那里玩玩,他邀请我去玩。我可不好意思去,你去才合适,再说我从没出过那么远的门,也不知路如何走,更主要是资本短缺,长途跋涉,焉能支持。告诉你,你若去的话,首先学会应付他那帮战友,很难的,常敲他竹杠。”
此信写于1990年5月。是林月亮接到郝妍丽的最后一封信。
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位。
一年后的6月,林月亮离开家乡。
再后来,黄洛勇探亲回家,从她爸爸林志诚那里得到月亮在北京的地址,才又开始给她写信,偶尔在晚上,他把电话打到她单位的电话值班室找她聊几句。
1992年的春天,他毫无顾虑的告诉林月亮,他很快就要和郝妍丽结婚了。
他在信上写道:“说实话,我和妍丽都希望你能做我们的朋友,不知你愿不愿意。其实我们本来就是朋友的,我们既是同窗,而且你还做了我们的红娘,说实话我们还真该感谢你的。今年春节我们是希望见到你的,可最后连你是否回家都没搞清楚,真是有点失望。月亮,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见我们呢?”
大约是吧。依林月亮的性格,她从来没有善良到拿自己的尴尬做别人的点心。
但是,她绝不会再因为那俩人合伙作出的事情而哭了。是的,这也是她一向明确的准则——她从不为失落的东西长久而过分的伤心,无论它有多珍贵。
林月亮大大方方祝福他们,并编造出一个“非常爱自己的男友”,接受他一次次美好的祝福。他也一次次以他个人或他们夫妻的名义邀请林月亮带上她的男友一同游览青岛,她以工作忙没有时间、有机会再说等系列借口婉拒了。
他没有选择她,她也放弃选择他。用他的说法,她做了他们的红娘,如此而已。
他们曾经有的,是一份诗意的爱情,只靠鸿雁网联他们的心意。爱情死去了,他们保留下的,是一份纯洁而真挚的友谊。因为,他们连对方的手都没有牵过。他们自从那一天在校园南墙外的道别,就从未谋面。实际上,他们在那一天就已经彻底分手。或者说,他们的爱情,开始时就是个死胎。
他们之间在他的坚持下,在后来的一些年当中仍然保持联络。但他们彼此熟悉的,只是互相的地址和写在纸页上的字体,还有,后来的手机号码。此外,没有任何牵扯到感情上的交集。以前,他写,她看;后来,他说,她听。
有几次,林月亮拿出之前保存的信件,和他寄给她的潜艇明信片,读它们背页上他写下的诗句。比较他前后信件和明信片上的字体,她发现,前后几个月时间之内,他的字真进步了许多,证明他那段时间好好练了字。
林月亮脑海中的黄洛勇,永远是那个分别前田野中的男孩。不很高,黑黑的,瘦瘦的,两只眼睛晶亮有神,笑起来顽皮的样子使人也忍不住想跟从他欢乐起来。她的回忆中他从未长大成为成年人,尽管后来他说他长到了178公分。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一张他的照片。她从不知道他长大后的模样。
那场延续几年的恋爱,总是他殷殷谈,她喜悦听,让她感动不已。读他的信和他的诗,她必须承认,自己真心为他的才华而折服。他留给她的,美好多于一切坏的感受。
时间到了2000年,林月亮已结婚生子,有了属于自己的完美生活。但隔段时间她还能接到黄洛勇的电话。他也说不到什么特殊的事情,林月亮只是感到他的生活不太如意。
一度,他总是在酒后打电话给她,甚至夜半时分。她很苦恼,为自己身边既理性又体贴的丈夫考虑,她便忍不住恼怒,对待他的态度果真也不会好,最后气愤而果断的告诫他,不要这么无理取闹,总来打扰自己的生活。他在电话那一头噤住声却不挂断电话,她只好不说拜拜就切断连线。
有一次,他提出向她借钱,说想做海鲜生意,被林月亮直接拒绝了。于是,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后,她蓦然发觉,他再也没有打来电话,连所有节日的问候短信也一并消失了。
林月亮自问:“是因为我有过错吗?诚然,我的确不够善良,不够忠不够义,态度也不够妥帖。但是,他真的越来越不像他自己了。而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其实,我不了解。我们已经超过十年未曾见面。况且,我哪来的那么些钱借给他。
“他不再打电话,或者是因为那个理由——‘还不是因为你’那件事?他彻底讨厌起我来?还是有一天酒后醒来,他终于明白,一切太迟了,从而不再让自己纠结其中?
“我多么希望留在我们记忆中的,永远只有美好,留在心间的永远只有纯洁。这关乎我们人生一段最美的光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