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柑桔

2024-02-28  本文已影响0人  紫静花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终年碌碌,已经记不起有多长时间,没有静下心来尝尝家乡的桔子了。记挂着柑桔,不但是儿时深沉的记忆,还有张九龄那琅琅上口的诗句“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柑桔类可谓算得上是一个大家族。柚子,香黄,橘子,柠檬,沙糖桔,橙子,皇帝柑,温州柑,青桔……这些年,东奔西走,吃过各种各样的柑橘,产地不同,名称不同,品种各异,形状相仿,酸甜,清甜,或是脆甜,口感是无法批判的,然而,在外地的市场里再怎么眼花缭乱,极目摊档,绝对缺少家乡那个品种,俗称“潮州柑”。

潮州柑,名副其实,只有在潮汕地区才有种植。也许,同样一棵柑树,气候不同,水土不同,种出来的口味,外皮色泽,包括肉质,种籽都不相同。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也是这道理。

小的时候,我所在的村子里面,没人种柑树,自然见不到柑桔,但是我家爷爷奶奶家的茶几上,每到中秋节的前几天就摆上绿油油的一盘潮州柑。曾经,这是让我在儿时的玩伴中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因为,在我所有去串过门的伙伴们家里,没有一家人的桌上或案几上有柑桔的影子,别的普通水果每家每户都有,因为准备着中秋“拜月娘”,柚子是每家都有的,剩下的就是香蕉,橄榄,杨桃。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能走比较远的路,奶奶便会带我去做客,我也就知道了那些柑桔从何而来。有一年临近中秋节,奶奶准备了一些礼物,在一个大清早,带上我启程,爬了一座又一座山,一老一小在荒无人烟的野径走呀走,最后爬上一个又高又大的山,正感到汗水淋淋,双脚酸胀时,迎面吹来阵阵清风,放眼望去,哇!山下村庄在望,我欢呼雀跃,跑在奶奶前面,奶奶叮嘱我,别乱跑,会迷路的。其实在山顶望见村庄,至下得山来还有好长一段路程。最开始是山径,松树,山草夹道挡足,接下来就是村民的自留地,种着果树,木薯,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的眼睛陡然一亮:这就是柑桔树,树上结着还没有成熟的碧绿碧绿的柑桔!再往下走,村民的园子里,除了种蔬菜,园边园角零星地种着一二棵柑树,那时那刻,我在心里面可以确定:奶奶家以前每年那稀奇的水果,一定是来自这里!

事实不出我的猜想。这个村庄是奶奶的娘家所在地,奶奶的哥哥已过世,剩下嫂嫂,还有二个侄子,我称呼奶奶的嫂子为“老妗”,称呼老妗大儿子(比我父亲年长)为表伯,称呼老妗小儿子(比我父亲小)为表叔。我和奶奶到达老妗家已是中午,老妗很是热情,留我们吃午饭,她跟着小儿子,大儿子已分家独过,奶奶似乎更倾向于去表伯家吃饭。寒喧了几句,我和奶奶去表伯家就餐,时值午后,我虽然肚子饿,但很兴奋,因为觉得这个村庄比我们的大多了,也气派多了,到处张望,新鲜的很。

表伯对我们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吃过饭后,奶奶问起表伯园子里柑桔的生长情况,说道要拿剪刀剪几个回去拜月娘。表伯很大方,但他也说了,今年节气晚,时候没到,柑桔的个子小,不成样,奶奶说只是一个象征,柑桔吗,就谐音“大吉大利”。于是表伯说他自己去园子里剪二对(四个柑桔)回来。刚剪回来的每个柑桔留着二片叶子,回家摆在盘子,可以耐上八天十天,叶子依然不会枯萎,看起来非常自然,如意吉祥。

眼看太阳斜西,奶奶起身告辞,表伯再三挽留歇宿上一晚,奶奶推说家中尚有家事需要料理,便和我速速踏上归程。说来也怪,去时觉得路途迢迢,回来时竟觉得脚步轻快,才傍晚时分便到达我家乡的山坡,踩在自家村庄的地盘,那份熟悉感令人无比心安心宁,泥土草木散出的特有的清香,还有不知名虫儿的鸣叫,让一个远游少年深深沉迷,陶醉。

后来,我偶然听到奶奶与她的女儿们(也即是我姑母)谈起,说她自己老人家是个能屈能伸,宽容大度的人,才能维持好与娘家嫂嫂的关系;如果真要计较起来,便没有来往了。原来,我奶奶嫁给我爷爷,我爷爷的家境相比之下不及奶奶娘家,所以回娘家总被哥嫂看不起。我奶奶心里明镜似的,但就硬憋着装作一点都不知道。后来,我老舅去世(也就是奶奶的哥哥),娘家的家道中落,一年不如一年,我爷爷家的状态也渐渐好转,奶奶回娘家才被嫂嫂好些待见。

那也是我第一次认识人世间的亲戚关系,竟然能够做到表面相敬如宾,内里刀枪相向。可是那一点儿也不影响我对柑桔的喜爱和钟情,等中秋节“拜月娘”后,奶奶分给我的半个带皮柑桔可是我对同龄伙伴炫耀的资本。在家中我为长女,干的活最多,受到的宠爱最少,平时家里的好处怎么说都轮不到我,但是祭品都归我,原因是我奶奶曾给我们孙子孙女们问过卦,我“八字”最硬,啥都“克”不了我,所以那些祭祀过的食物只有我一个人能吃,别人沾都不能沾。特别是六月初六“过奈何桥”的黄皮,荔枝,西瓜,全部都归我享用。相对而言,那几种都是家乡土特产,毕竟常见,而柑桔,物以稀为贵,虽然还没到时候,特酸,还有点发苦,但我非常喜欢闻那桔皮的味道,有一点辣,有一点香,就算你剥了桔子皮洗了手,你的手还是遗留着淡淡的桔香,久久地散发在空气中,好像是一个小偷,偷了东西却留下了证据,你不承认都不行,味道在,你敢说你没吃桔子?你没剥桔皮?妈妈有时候会叫我别在弟妹面前吃,毕竟他们小,不懂得封建迷信思想,更不懂得“八字硬”,只知道肚子饿,只知道嘴巴馋,所以我有时候不得不当回“小偷”,在没人的时候悄悄剥柑桔吃,又不懂把手洗得干净点,最后,还是那桔皮的辣香味道出卖了我。

当我上了小学,乡里不知道刮了什么风,突然地,就有几户人家去买了柑桔苗回种植。这玩艺儿需要种三年,枝杆粗壮才让它结果,前面二年就算开花结果都要摘掉,看见挺心疼的。但是为了长远之计,只能忍痛割爱,遵循植物种养技术的规律。接下来的几年,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自留地或菜园里种上了柑桔。

柑桔这个家族,别的不说,单就春天开花,香味可以说得上整个村庄都闻得到。我家有一片茶树是在西面的山坡,每年要去采茶必须淌过一条山溪,山溪的旁边生产队种了二棵柚子树。柚子树开花时,蜂蝶萦绕,洁白的花瓣飘满在溪坎的杂草上面,有些许飘落在水面,随着涓涓细流时而慢慢流动,和水面的泡沫互相高低打转;接着来到水流急处,形成小漩涡,稍沉下去再浮上来,又顺着溪面的宽窄漂流而远。我最喜欢的是到树下捡几瓣刚掉的,洁白的花瓣,有时下雨会更幸运,能捡到整朵的黄蕊白瓣的柚子花,放在裤袋子里,这样的话,可以把香味留住一整天。柑桔的花儿虽然比不上柚子花的大瓣,柚子花的馥香,但是招蜂引蝶的劲头也不差,而且,暮春已至,鸟儿歌兴大发,此和彼应,在枝桠间跳跃,为春天拉开了声色俱全的演出序幕,视觉,听觉,嗅觉,此时此刻,山野农人,也算得上半个神仙,“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这桔花,虽不及桃花,但世外桃源,也差不多就这样,食能果腹,衣可蔽体,出则牵牛犁田,入则红薯拌饭;扫叶焚灰,砍柴烧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如果说,春季的柑桔家族开花是一位位清纯的少女,那么,从八月中秋节开始,柑桔家族堪比是一位位珠圆玉润的少妇。首先,是柚子,柚子是中秋节的代言,无论价格多高,家家户户至少买上一个“拜月娘”;有的人家吃完柚子,把柚子皮削掉,把柚子肉吃了,皮和肉之间的那层,在锅里用开水烫一下,甩干,用刀切条缝隙,把事先搅拌均匀的香菇肉沫塞进去,放在锅里蒸上半小时,出锅时可是一道美味佳肴。农历九月,香黄逐渐成熟,香黄一般是做凉果用,因为皮厚肉小,酸苦,“老香黄”是我们大潮汕响当当的招牌货;柠檬作为柑桔中的佼佼者,受到了人们的青睐,用盐水腌制在瓷罐里,当口渴的时候,加点红糖,用筷子夹几片放碗里,开水冲泡,喝一口,酸甜无比,回味无穷;青桔子也是作腌制用,金桔就是孩子们的零食,橙子老小皆宜,是约定俗成的饭后最佳水果,而令人期待和向往的,便是初冬十月,那满树渐渐由绿色变黄色再变橙色的潮州柑。

也许,凡人都有先入为主的偏好,比如孩提时接触了哪一样水果,那舌头的味蕾便承认了那类水果,以致在往后许多年,有更优等,昂贵的品种问世,试吃之后,赞叹一番,回过神,依然怀念儿时的水果,怀念曾经的味道;与其说回味酸甜或甘苦,倒不如说是一种情怀,一种与水果紧紧相系,密不可分的年少时光,当剥开一个潮州柑,想到的是“九制陈皮”,吃了开胃;掰开一瓣一瓣的果肉,唇未湿,口水涌,也许“望梅止渴”和吃桔子的生津止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有人吃肉,有人吃皮,陈皮是味常见中药,是除打嗝,祛痰湿的良方。柑桔的大家族真真正正做到和而不同,大家可以友好相处,不相妨碍,各有用处,不论外貌美丑,不比个子大小,该开花时开花,一样做到香飘十里;该结果时结果,各奔使命而去,被腌制地接受腌制,被药用地接受药用,被生吃地接受生吃,被当作礼品置于案头或被做客当作吉祥物互相交换的,也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从以前到现在,潮汕地区在春节期间串门,啥都不带,只带一对柑桔,与主人对换便是最基本礼仪)。

今晚,也许该坐下来,品尝品尝久违的潮州柑,并重温潮汕水果的方言歌曲:柑桔香蕉柿,桃李龙眼柰;荔枝菠萝橙,甜柚枇杷梨;楂栗橄榄枣,梅杏石榴檨(檨是芒果的潮汕土话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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