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
道家跟其他各家思想最大的不同是视角,
儒家的视角是一个贵族男子看社会,看世界。贵族男子要懂社交礼仪,要口出雅言,要有贵族基本的技能(六艺)。当然孔子伟大的地方在于他从现象看到了本质,也即是贵族想要让自己过得好,就必须要“仁”。所以儒家其实讨论的是统治贵族要如何治理国家,处理外交,自我提高的问题。
法家的视角是一个君主看社会,法家跟儒家不同,从一开始他落脚的地方就是君主。它要求君永远把权力放在第一位,要想尽一切办法从贵族,平民,敌国攫取权力。法家指向的是不惜一切代价获得至高权力,与之相对应的方法就是所谓的“法”。“法”并非法律,而是一种奖惩机制,用奖惩来取代礼乐,用奖惩来贯彻君主的意志,这就是法家。
墨家的视角是一个匠人看社会,墨子本身是一个工匠,在匠人眼里,社会如同一台巨大的机器,机器的运作需要各个部件相互合作,所以要兼爱非攻;对于机器优先要考虑的是其性能,其次才是它是否好看,所以那些礼乐丧葬在天下大乱人命都不能保全的时候都应该从简。机器运作的好坏是由其部件的尺寸,机械设计决定,因此不存在什么天命鬼神,但是需要尚贤,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
兵家的视角事一个将军看社会,国家要强盛就要吞并敌国,占有更多资源。所以要把国家变成一个军事机构,做到可以最大限度的动员国民。还要上下一心,在攻伐的时候能够同心同德,消灭对手取得胜利。
纵横家的视角事一个说客看社会,社会需要平衡,纵横家的作用就是维系整个世界的一种平衡。利用人有私欲的弱点,让各个国家都处在一种平衡中,这样纵横家就可以从中谋利。
然后就是重点,道家,道家的视角是什么呢?首先道家是一个国家档案管理员创立的。所以他看到了许多机密档案,看到的盛衰悲欢特别多。于是用道家思想把他所看到的所有东西总结起来。许多不能说的机密,许多不能谈论的事情,都蕴含在道家的思想里。道家思想比其他各家思想高明的地方在于,道家思想在时空上更有超越性。东周的档案应该也有西周的部分,整个跨度可能超过500年。在500年里,很多当时被奉为真理的事情被唾弃,许多被不耻的东西变得倍加推崇,是是非非不断颠覆,真真假假越来越神秘莫测。但是,似乎总是有那么一种人总能够劫后余生,总能笑到最后,这些人身上有着相似的东西,比如功成身退,比如清心寡欲,比如与人为善。于是道家以最丰富的历史资料为基础,总结出了一套个人在乱世生存的法则。这套法则的时空跨度更大,所以它对一时一世的富贵繁华并不那么在意,它在意的是永恒不变的道理。当探索永恒不变的道理时,道家的视角其实有两个,第一个是用太阳或者月亮的视角来看人类,社会和国家。当用这种视角的时候,道家与其他诸子百家最不同的地方就是时间和空间的超越性。第二个视角是用生命的视角来看世界,生命是一个剥离了人属性的存在,它可以是人也可以是花草鱼虫,也可以是神仙鬼怪。道家这两个视角一个是俯视,一个是仰视。比如,《庄子》写过一个故事,说两个蜗牛触角上有两个国家,连年征战,死人无数。
《庄子·则阳》:“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
这就是太阳或者月亮看人类的视角,当把视角切换,人间的战争就变得滑稽且可笑。类似的还有竹林七贤里的刘伶,他喝醉了酒就脱光了衣服,然后对屋子里的人说,这屋子就是我的衣服,你们怎么钻到我衣服里来了。
这种太阳或者月亮,或者宇宙的视角,有一种剥离感,它把人们从普通的凡俗中剥离出来,让你去思考那些你以外无比重要的东西,放到更长更大的时空中是否还那么重要。
道家另一个视角是从生命本身来看世界,生命是一种奇特的现象。它本身有它存在的意义,但是这个意义却不见得是生命个体认知的那样。比如男人好色,在某个男人看来,他存在的意义也许是跟更多的女人发生关系,但从生命本身来看,这个男人的这种属性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人类可以繁衍,也即是说繁衍才是生命的意义,而好色只是这个目的的一种手段。所以,道家不会去问活着有什么意义,活着自然有意义,这个意义也许我们不知道,但不必纠结,它的意义必然有。因此,我们要珍惜生命,珍惜自己,我们自认为重要的那些意义如果它们损害了我们的生命力,那么这些所谓的意义必然是出了问题。社会应该让人更好的活着,让生命更加蓬勃而非相反。如果相反,那么社会就出了问题,不用着急也不用跟它死磕,它会慢慢调整回来,当然你要尽可能活到那一天。
综上所述,道家其实看得更远,看得更大。比如《道德经》里那句: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
你看马克思所谓的资本主义的固有矛盾,或者说私有制的固有矛盾,在这句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就是人类社会就是会要穷鬼来供养富豪,就是会让两极分化越来越严重。但这种人之道是无法长久的,只有天之道才会长久,天之道就是平均,就是富豪的钱补穷鬼。那么天之道和人之道发生冲突的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会胜利?当然是天之道,无论是中国的治乱循环还是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其实都是“天之道”对“人之道”的修正。“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那些皇亲贵胄,士族大家,而今又谁还有昔日的风光?
很多人骂贫富分化,骂为富不仁,其实在道家人眼里,没什么好骂的,因为天之道会修正它,也许要十年二十年也许要一百年两百年,也许要一千年两千年,但是没有谁能真的躲得过。
属愿生生世世再不生于帝王家
谁能逃得了?
因此在天地视角下,有的人发达了,有的人衰败了,有的家族兴起了,有的家族破败了,有的文明繁荣了,有的文明消亡了,都跟日升日落,月缺月圆一样。每一天都不同,每一个月都不同,每一年都不同,但不变的是盛衰与盈缺。知道了这些,就好比适应了昼夜轮换,四季更常的普通人一样,不会因为太阳西落就痛哭流涕,不会因为春去秋来就心生悲喜,因为世上的事就是如此。
因为道家这种天地的视角和生命的视角,它自带一种从容的光环。所有道家人士,总是会比其他人活得更淡定一些,从容一些,当然也更长久一些。但与之相对应,道家学派的人也都有点儿对现实社会提不起劲儿来,尤其是对政治,道德,和一切暂时性的社会规则,道家学派的人骨子里是反对甚至是厌恶的。这也造成了道家学派的人会有一定的抽离感,他们可能是很温和,容易相处的人,但是你看不到他们特别激昂的时候,更不会为了什么主义,什么理想而献身。人间的荣誉和宠辱在他们眼中其实都是猫头鹰捉到的死老鼠,不过是“人之道”当中短暂且自以为是的意义。
《道德经》里提到过一个概念叫宠辱若惊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上,辱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
这就是普通人,得到了害怕失去,所以又有了新的忧虑,失去了遗憾不已,忧虑不断。也即是无论得到还是失去都充满了忧怖。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把人生的意义跟得失挂钩,好像人一旦失去了一些东西活着就毫无意义。
因此这也算是一个标准用以评价一个人是否是真的道家学派的人,也即是能够宠辱不惊,便是一个道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