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辞，往经年（四）上篇
文 东隅
浮尘如空，皆虚妄。
——题记
四、公子可以带我回家吗
“你想要的一切，孤都许给你了。”尧泓低头把玩着指腹的白玉扳指，眼睛微微眯着，语调冰冷，“你为南律付出的一切，孤心里都有数，所以孤给你滔天的权势，许你万人之上，享尽荣华。”尧泓蓦地抬头盯着罗宁，眼神里透着微微地阴狠，“孤只有一个要求，不要为难她。”
罗宁感受到利箭般的目光，停下抚猫的动作，抬眼对上尧泓的目光，璀亮的双眸，眼角弯弯，笑的真诚，“一切都听你的。”
尧泓的眉梢微微皱起，似有怒意，他知她此番回答是敷衍自己，他想要再说些什么，沉默半晌，终是一言未发，拂袖离去。他走过她身侧带起一阵淡淡的古檀香味，充斥在空气里，萦绕在罗宁的鼻尖，熟悉又陌生，罗宁的眼角微微泛酸，她直勾勾地看着拘泥于楼宇间的一方天地，往事如罗叶般层层叠叠，浮上心头。
罗宁与尧泓还未相识的时候，每逢炎炎夏日，阵阵暑气，罗宁总会跑去了她所在村落的后山林子旁的小溪边上纳凉，她嘴里噙着野草，双手撑头，莲叶遮面，晃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好生惬意。“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罗宁一介村民，没见过什么世面，即使是拜师学艺也只是从一个山头跳到了另一个山头，并未触及外界，她念此诗，只因朗朗上口，心下畅快。
罗宁在五岁时，有幸被一云游四方的白眉居士收入门下。当时，白眉居士见她一人坐在草垛上，怔怔发瓷，笑道“汝伏犀贯顶，周身充斥紫气，乃人中龙凤，天命之女，日后当功成名遂，居万乘之尊。”
罗宁听着这套说词颇觉好笑，只以为是江湖骗子，并不搭理。白眉居士见状，并无恼意，仍喜笑颜开继续道，“娃娃，你与我有缘，且拜于我的门下，随老身前往云母山学艺习武吧，这对你日后平步青云有大用处。”
罗宁摸摸脑壳确定白眉老头是个花言巧语的人贩子，讪笑道：“老爷爷，我连路都走不稳，字都认不全，你说的我也听不懂，你别看我岁数小就想拐带我，我瞅你年纪一大把，腿脚肯定不如我利索，论跑你跑不赢我，论喊你也没有我声音大，你莫要耽搁我，我还要放牛羊嘞，旁边挪一挪啊站一站，莫挡我视线。”罗宁煞有其事的摆摆手，探着脑。
白眉老头笑意渐浓，只见袖子轻轻一扬，自原地消失。罗宁惊得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大到能塞进去一个完整的鸡蛋，她使劲揉了揉眼睛，“还真神嘞，活见鬼啊！”罗宁刺溜一下自草垛上滑下，连忙赶着牛羊回家，准备告诉父母这等奇事。然而，自罗宁踏入家门那一刻，便在父母热切地瞩目下被白眉老头强行收徒，并被强行带走。
如今，已是罗宁学艺的第十二个年头，她已长成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她果如白眉老头所料想那般，是个练武奇才，刚及笄时，在云母山中便再无对手。云母山门规颇为严苛，罗宁又是个散漫的性子，经常熬不住偷跑下山，摸鱼捉兔，猎鸡打鸟，避暑纳凉，好不自在。一日，白眉居士将罗宁唤至他的寝所，语重心长道：“如今时机已到，你可以下山了。”罗宁眨巴着双眼，眼底涌现欣喜，“一切都听师傅的。”白眉居士看着罗宁头也不回地离开，轻轻摇了摇头，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出了云母山，罗宁一路哼着曲子，脚下步伐轻快，只一日便回到了自己曾经的住处——双柳树村。然而当她循着记忆行至家门前时，早已不是她离家时的景象，眼前已经筑起二层小木楼，不再是当初破败的茅草房，不止是她的家，所有村民的住所都是如此，她四下望去，眼及之处没有认识的人，心下有些发慌，见前面过来一个白发垂髫的老人，忙上前询问村落的变化。
“什么，你说双柳树村？那都是我孩提时的名字了，自昭和五年，村落便更名为竹檎村了。”
“昭和五年？我们这不是按南律记年吗？”
“南律？早在我七岁的时候便开始昭和记年了。如今已是昭和七十六年，南律一百八十三年便不复存在了。”老者看着罗宁，像看怪物似的。
罗宁道了谢后，一个人走在无边乡野上，神思恍惚。
我离家的时候还是南律一百八十年，现在是昭和七十六年，我竟离开这足足七十九个年头，怎么可能，我学艺不过十二载，那云母山到底是什么地方，罗宁打定主意要重回云母山询问究竟。
待她赶回云母山所处地界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云母山的入处，向旁人打听都是未曾听过。罗宁彻底傻眼了，难不成这十二年是自己的一场梦？可是学到的武功倒是真真切切的啊…难道，那白眉老头真的是神仙不成…
罗宁猛地甩了甩头，现今这个世上自己没有任何亲人可以投靠，既如此，不如就去外面闯荡一番吧。去到外面的世界，本也是罗宁从小就期盼的，如今自己又有武功傍身，混口饭吃不成问题。打定主意后，罗宁开始往闹市行进。
是夜，罗宁穿梭在热闹的集市上，看着琳琅满目的小摊摆设，有她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她看着来往男女老少皆笑眼盈盈，皆手提一个灯笼， 她小时候村子里过年的时候也是提着这个物什，只不过眼前的这些个灯笼比她以前见过的样子要多要美。罗宁突然眼前一亮，她看到路边有个摊铺挂满了各式灯笼，有兔子形状的，有鸟兽形状的，有花形的，有人形的，还有楼宇形状的，罗宁上前拿起一个粉色的仔细瞧着，只见灯笼上面有一行不大不小的大篆字体：今日云骈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家人竟喜开妆镜，月下穿针拜九宵。罗宁喃喃念道，似有所思。
“姑娘要买这个花灯吗？”卖灯老板看着罗宁笑的花枝乱颤，“我还是头一遭见你这么美的女子，这个花灯样式又新颖，颜色又清雅，配姑娘再好不过了，姑娘要的话，就算一钱。”
原来叫花灯啊，罗宁直直盯着这个灯，并未作声。
“你再往街里面走，一样款式还未必有我家灯色泽好的，都要卖上五钱呢，我这已经是很便宜的了，如若姑娘找到比我家还便宜的，只管回来找我退钱，童叟无欺的。”老板继续耐心道。
罗宁依旧一言未发。
卖灯老板咬了咬牙，“得，今天也是过节，图个喜庆吉利，我给你一钱两个灯笼，寓意成双成对，姑娘也能讨个好兆头，如何？绝对再没有比我这更便宜的地儿了。”
罗宁缓缓抬头，看向卖灯老板，强笑道：“我…没有钱…”罗宁看着老板逐渐晴转多云，云转阴，阴转瓢泼大雨的神色，立马补道“不过，我这有一个玉髓，一直贴身带着的，我拿它跟你换怎么样？”
卖灯老板看清玉髓的质地后，眼露精光，这种清透无暇的玉质百年难见，他敢打保，就是宫里的人都未必能用上此玉种，今还真是稀奇，碰上了个傻子，用两个花灯就能换来，真是走狗屎运了，“可以可以，当然可以，这俩花灯就给姑娘了。”
卖灯老板正欲接过罗宁手中的玉髓，便被一男子横空挡下，“这玉髓怕是你整个摊铺的花灯全部加一块都值不了这个价吧！这对花灯我出钱送给这位姑娘了。”男子说罢将玉髓与花灯一同递给罗宁，卖灯老板脸青一阵紫一阵又红一阵的像打了胭脂似的。
罗宁看着男子，只见他眉目似画，身穿月锦袍，立于天地间，让星辰都黯然失了色，周遭的景致都成了他的陪衬，罗宁还从没有见到过如此好看的男子，俊朗清逸，玉树临风，貌比潘安，气宇轩昂，书上所有夸赞男子英俊的词都是用来形容眼前男子的吧，罗宁惊喜于世间的造物主，竟能把所有的美都刻画到一个男子身上，浓密的眉，深邃透亮的眸，薄如蝉翼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清晰的轮廓，薄薄的唇，如雪莲花般的白净脸庞，漆黑如墨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宛如天神。
“姑娘，给你花灯。”他就那样温柔的看着罗宁，嘴角含笑。
真正应了那句九天仙子落凡尘的话，罗宁如是想着，竟直愣愣的开口，“公子可以带我回家吗？”
男子哑然失笑，对于这样直白的女子，他平生第一次遇见。
“我肩能抗手能提，体力好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干，我还能给公子念书，解乏逗闷，总之什么都可以干。”罗宁不遗余力地推销着自己，眼里映着纯净，透着真诚。
“你是不是没有亲人了？”
“是…所以我可以跟你走吗？”罗宁再次鼓起勇气开口道。
“好”，男子抬手轻轻拾去罗宁发梢处被风吹落的花瓣，眼里溢满温柔，笑道“我叫尧泓。”
那个夜晚，微风拂过，罗宁与尧泓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两相望，灯光璀璨，烛火摇曳，一方天地好似就剩下他们俩，一对璧人让万物失了色，去了生机。
罗宁对尧泓一见倾心，即使在多年后他们之间已生了诸多芥蒂，刀戈相向的时候，她依旧不改今时今夜的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