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化人生
一天深夜加班，电脑忽然会帮你工作，那会怎样？但这，到底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一）
“30624700……”陈涛的耳机里响起了林子祥的歌。每一晚，陈涛都会在林子祥特有的磁性嗓音下工作。
嘀哒，嘀嗒。办公室挂钟的指针指到十二点。
陈涛伸伸腰，望着城市的街景由华灯初上变成黑灯熄火。他看了看堆在桌子上的一叠叠报告和报表，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劣质香烟，无视墙上的“禁止吸烟”，掏出一根点起。
烟灰掉在桌子上，陈涛感到无所谓。
“如果烧起来，更好，我可以结束加班。”
这时，手机尖锐的铃声打破寂静。陈涛从杂乱的纸堆里好不容易地找到手机。“喂！领导！”陈涛对着电话大喊。
电话的另一头，声音嘈杂，可以听到劲爆的音乐与男女间的嬉笑怒骂。
“小陈！方案，方案做得怎样！”部长的口齿有些不清。他打了个嗝。陈涛仿佛隔着电话都能闻到酒味。
“领导，还剩一些，很快好。”
“你赶快！”部长骂道，背后还听到一阵叫好声。那是众多的男女在起哄狂叫。“做事总是慢吞吞，在这样你等着被炒。”在欢呼声中，部长挂断了电话。
陈涛松了送领带，减缓些窒息感。他决定振作精神继续。就在手搭在键盘时，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知道什么时候，屏幕里密密麻麻地爬满字。
明天要交的报告，竟然写完了！
“哎呀！”陈涛的手撞到了桌边水杯。水杯咚咙一声掉在地上廉价的地毯上。
陈涛抬头向四处张望，四周一片漆黑。漆黑将陈涛的工位包裹起来，只有头顶孱弱的灯光顽强挺住。
短暂犹豫后，陈涛抓起鼠标，将文件点了保存。报告完成，陈涛将桌上资料收拾好就能离开。他已经很久没试过这么早下班。
指针指向十二点二十。陈涛盘算着此时回家不洗澡睡觉，可以有六个小时睡眠。如果真成，这一晚可以成为这月内陈涛睡觉时间最长的一夜。
陈涛背上包打着哈欠准备关电脑离开。屏幕变成一片空白，只有几个黑体字出现正中。
“我要工作。”
“是谁！快出来。这样不好玩！”陈涛脸容扭曲，多天的睡眠不足让他变得敏感且暴躁。他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来回搜寻着，就连桌子底下也不放过。他要找到恶作剧的人。
任凭陈涛又喊又骂。动静搞得再打，还是没有回应，等来的是不悦的保安。保安脸色发黑，帽子上压着杂乱的，满是油脂的头发。
“你在吵什么！工作完赶快给我走！”
“李叔，李叔。今晚还有人加班吗？”
“没有！只有你！”保安李叔抬腕看表。“已经十二点半了！”
“真没其他人？”
“都说了十二点半了！”保安指着陈涛骂道：“只有你加班！你到底图啥。”
“快给我把灯关了，回去！整天在这里做什么？不要生活？”保安嘀咕着离开。
陈涛稳定下情绪。他的电脑恢复正常，变回那幅早已看吐的蓝底界面。他意识到他的电脑有奇怪，像是有人住在里面。
他坐回桌前，从抽屉里抽出一份报表，那是他明天要做的工作。打开表格，将纸上的基础数据录进去，便不再做其他事情。
陈涛静静地看着，期待发生什么事，又不想发生什么事。在矛盾中，一个空格里跳出了一个数字。“3……4……1……0。”越来越多的数字出现在表格里。
他拿出计算器验算。算出来的数字完全正确。平时用一小时完成的部门报表，电脑不到五分钟就完成。
报表从复印机里一点点吐出来。陈涛拿着这几张薄薄的A4纸，用手指在纸角边来回戳捏。逐渐变湿的纸页让他确定现在并不是做梦。
“你是谁？”
屏幕再次变白。
“我需要工作。”
“给我工作就行。”
陈涛拉开抽屉，将明天工作用的资料抽出来。
“你要工作，我给你。”
办公室的灯彻夜亮着。
第二天，部长带着一身酒气走进办公室，边走边划动手机，手指忙不停与美女调情，不时嘴含笑意，面露春色。
此时，陈涛已坐在办公桌前。
陈涛并没有回家。他没有感到疲惫，纵使皮肤发黑，眼睛布满血丝，依然保持着亢奋的状态。
“开会的报告写完没。”部长边问，边吩咐小秘书泡上咖啡。他快步走进办公室，将大衣与公文包扔到空空的桌子上。
领导，报告在这里。“陈涛恭敬地将文件夹递了过去。
部长接过文件夹，刚一翻开就抱怨起来。“陈涛，你这样不行。工作慢，又随意……”他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把报告看下去，发现报告写得还是不赖。
“陈涛，你还是要加把劲。部门的报表？”
部长老李预想陈涛解释的画面没有出现。
“领导，在这里，也好了。”陈涛将夹在腋下的文件夹递了过来。
看完了报表，部长以常人难以察觉的幅度点了下头。
“下去吧。”他摆摆手让陈涛退下。他对挤走陈涛的事有了新想法。
陈涛还有剩余价值。
（二）
从此以后，陈涛有了电脑辅助，工作效率快乐很多。即使工作比以前多了两三倍依然可以从容完成。他白天假装诚恳工作，到了晚上，等同事下班后，便会用电脑处理工作。他发现这台电脑几乎可以完成公司内部的所有工作；除了各种报告、报表，各种流程系统它都能轻松应对。这台电脑就像是一位熟悉公司的老员工，不时还会告诉陈涛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陈涛非常尽力地守护这个秘密。其他同事也非常赞赏他的工作能力。随着工作表现的愈加出色，没过几年，陈涛成为了部门经理。
搬办公室的那天，陈涛看着桌子上那台最新式的电脑没有一丝喜悦。
“小王，我的旧电脑呢？”
助理小王应声而来。“陈经理，您之前的电脑用了很多年，太旧了。办公室给您配了台新的。”
“不行，帮我把那台旧电脑找回来。”
“可是，电脑送到旧仓库了。”办公室外的助理听到后继续解释。
陈涛坐立不安。巨大的桌面，宽大的落地全景玻璃窗，高档的迎客沙发让眼前先进的电脑怎么看都比不上那台老旧的大屁股显示器。
终于，陈涛忍不住道：“你还是到仓库帮我把旧电脑找回来。”
很快，旧电脑出现在桌子上。
即使升了职，陈涛依然习惯晚上加班。当了部门经理后，具体工作少了，方向性、全局性的工作增加了。这一切没有难倒电脑，一篇篇优雅的演讲词，一篇篇精彩的报告会从打印机里吐出来。
这天开完会，陈涛又获得老总的表扬。
“30624700……”陈涛哼着小曲走回办公室。一个身穿工衣，满脸愁容的男人站在门边。他的头很低，让人看不到眼睛。每当有人走过，他都会缩一下，恨不得要把自己藏起。
陈涛早已认出此人。“前领导，你怎么来这了？”
前部长艰难地挤出笑容，可脸依然如戴面具般僵硬。“小陈恭喜你升职了。”“哦，不对，应该叫陈总了。”
陈涛打开门。“进来吧。”
前领导小心翼翼地走进办公室。他在办公室里四处张望，寻找着熟悉的东西。办公室既熟悉又陌生，他工作过的痕迹早已被抹掉。
陈涛把资料扔到一边，往沙发一坐，翘起二郎腿。“说吧，找我什么事。”
“您看，我那件事都过了这么久，陈总能把我调回部门吗？”
“老李，你是公司多年老人。”陈涛点起烟。“亏空公款是大事，公司调你去仓库算对你不错了。”
老李脸色一变，接着又恢复正常。陈涛没有看到他表情变化，轻轻吹了个烟圈，烟雾是洁白而棉厚，是没有杂质的烟丝产生出来。
“亏空公款的事，公司分分钟能把你炒了。”
“可是，我还有还不完的房贷，毕竟我们曾经同事一场，能不能……”
陈涛举手示意，手放在键盘上。”老李，我很忙，以后要见面去跟我助理联系。“
”我去你的！“老李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小子以前还不是在我手下，如果不是你卑鄙，将事挖出来，哪会让你坐在这蹬鼻子上脸！”
老李突如其来的爆发让陈涛愣了一下，整个人都僵硬，双手紧握椅子扶手。
陈涛终于想起他不再是老李的手下。
“你想怎样，用不用我把你以前找小三的事告诉你老婆？”
“你休想糊弄我。”老李指着陈涛说道：“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
砰！门被重重关上。
陈涛发现他的喉咙发干，连忙端水喝。
这是屏幕出现了两行字。
“你做得好。他是在虚张声势。”
“你为什么这么恨他？”陈涛对着屏幕道。自认识后，他察觉到电脑对老李有道不尽的恨意。他所任职的公司是一家专营数字化的大型企业。在看似完善的制度背后，有说不尽的逆流，然而电脑只会把老李的黑历史告诉他。
沉默良久，白色的屏幕出现一行字，如其说是电脑，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陈涛面前。
“陈涛，不该问的别问。”
（三）
从那天后，老李彻底与陈涛杠上。曾为营业部部长的他敏锐察觉到陈涛的背后是有秘密的存在。他每天走得最晚，还经常利用相熟同事得关系调查陈涛。
然而，所获得的信息差些让老李放弃。
在同事的口中，陈涛是个工作能力很高的人；部门再多的工作他都能在办公室里闲庭信步，与领导、客户交流充满自信。他还是个勤奋的人，每晚工作得很晚才下班。
老李彻夜苦想，突然有了想法。
“监控！”公司除了厕所，每个办公室里都有监控。
第二天，老李通过关系拿到了陈涛办公室得监控录像。
他迫不及待地看着。录像的内容都是陈涛的工作画面，会客谈话，在办公桌前工作，偶尔会在水吧喝上一杯。
看着看着，老李对陈涛的恨意更深。因为陈涛正拥有着他曾经的一切。
老李没发现什么特别，直到留意到办公桌上的电脑。这台电脑已经十分老旧，与简约前卫的办公室显得格格不入。他听说陈涛特意让人从仓库里把电脑搬回来。
老李摸了摸光滑的额头。原来浓密的头发已经掉落不少。
“陈涛呀，看来你的秘密就在这。”
几天后，陈涛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如往常一样，他工作的很晚。
他离开办公室，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身后。
“老李，又找我什么事？”陈涛皱起眉头，手中的锁门动作没有一丝停顿。
“还不早点回去，仓库需要加班？”陈涛没有再多看老李一眼，径直走到电梯间，不自禁地多按几下按钮。
“陈涛。”此人正是老李。他从转角走出来，手中拿着根东西，对着陈涛喊道：“你调不调我回来？”“我知道你的秘密。”
“哼，我有什么秘密？”陈涛用嘲弄的口吻对着昏暗灯光下的老李喊道：“我的秘密能比上你的一星半点。”
“我当你是拒绝！”老李抡起手中之物。竟是一根撬棍。他一棍敲在门把上，门把便烂。接着，他一脚提开门，直接走到桌前，举棍砸在旧电脑上。一棍接着一棍，直到将其敲至粉碎。
“你疯了？”陈涛冲进来，看着一地的碎片与零件，不要命地冲上去。两人扭打在一起。
“都是这电脑，工作都是他干的，报告都是他写的！”老李被压在墙上，气喘嘘嘘道：“只要登进公司后台，就能找到你驯养电脑人的证据！”
陈涛把撬棍死死压在老李的喉咙。老李用手死命顶住。
“陈涛，你私自将人思维上载电脑，擅自使用数字人，这是重罪！亏空公款跟这比起来简直就不值一提。
在不远的未来，私自将人类思维上载是一种极其严重的违法行为，最高能判无期徒刑。
“你胡说！”陈涛两眼通红，用劲把撬棍抢到手里，举起往老李头上敲去！
老李闪避不及，被重重敲中，鲜血溅到了光滑的落地玻璃上。
“哈哈。”老李大笑中，倒在血泊里。
陈涛并不解恨，抛开撬棍，一拳一拳打在老李身上。
老李吐出一口血。“为了公司，值得吗？”说着，从衣兜里拿出把折叠小刀插进陈涛胸口。
陈涛双手缠住老李脖子，多巴胺的镇痛过后，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忍着剧痛将生命最后力量汇在手上，汇在那双紧握老李咽喉的手。
半夜，市中心进入了沉睡。办公室里多了两个弥留之人。
保安李叔走了进来，看着地上两人摇了摇头。
“不回家搁这里，干什么？”他拉了一板车，将两人扔上去。
李叔推着板车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走，轮子压地的咯噔声在走廊里回荡。
一人两尸坐着电梯来到十八楼。李叔推开了数字化室的大门。
嘈杂的音乐声中，一个身穿白大衣的研究员坐在电脑前。他头花发白，但脸色红红，痴迷地看着屏幕。听到李叔进来的声音，头也不转。
“什么情况？”
“跟上次那个小年轻一样，这两人死在公司里。”
“上次那个小年轻太可惜了，这么小年纪就过劳死，还是他上司的错。”“哦，不公司的错。不对……”研究院自言自语。
“这两人死了不久，跟上次一样，把这两人上传吧。希望生命在数字中延续一下吧。”
研究员怂怂肩，用手指了指旁边一个金属门。“行，那就把他们数字化吧。”
李叔推着板车进去，走了一半，忽而问道：“你为什么肯将他们数字化。”
研究员头也不回。“他们要抓我，我将我自己也数字化。”
“30624700……”此时，音乐里响起林子祥的歌。
“太棒了，我最喜欢这歌。”研究员的头跟着拍子点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