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致姥娘

在山东，我们管外婆叫姥娘。

         姥娘出生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过了所有老一辈人都经历过的没吃没喝的苦日子，姥娘很小就嫁给了姥爷，因为家里贫寒。姥娘这一生有十多个孩子，可是大多夭折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不幸的是大女儿在我出生的前一个春节因为婚后受到了家庭暴力喝药自杀，让姥娘承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农村的家庭还不富裕，有时候温饱都是问题！我的整个童年的印象都是姥娘家的那三间茅草房和一个不太小的院。从我记事的时候姥娘就没有一颗牙，驼背，永远穿着有大巾的衣服，头发是一个小簪子，虽然不好看，但是却梳的看不见一根杂发。幸运的是姥娘没有裹脚，所以走起路来不慢！由于童年的贫瘠，记忆最多的就是姥娘给我做吃的，姥娘在锅屋（山东人的叫法）摊煎饼，那时候的煎饼还是地瓜面的，我总爱蹲在旁边，姥娘总是说第一张是热鏊子不好吃，但是第二张肯定是我的，姥娘把它摊的薄薄的，在鏊子上多炕一会，热热的递到我手里，我什么都不用就（卷菜的意思），就会觉得又酥又甜，然后吃到姥娘把一盆糊子都摊完，那是全家几天的口粮。姥娘是长头发，差不多每周梳一次，她梳头发是我最高兴的事，不仅可以看到长长的头发，最重要的是用蓖子梳头发头发会掉，掉下来的我就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塞到墙上的石头缝里，攒几次，等下乡的卖货郎来的时候我就可以用这些收集起来的头发换一包糖精粒，然后用来泡水喝！我到现在还有一个毛病就是爱在被窝里吃饭，那时候跟小姨睡在外面的床上，姥娘从里屋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我醒了没，如果醒了，第一句话就是问我饿不饿，或是一个煎饼，或是一个玉米卷子，闭着眼就开吃了，为此没少受小姨的白眼。记忆中花生油是比较珍贵的，有时偶然得到了一些花生油姥娘断然是不舍得吃的，那要留给我跟小姨卷煎饼的，弄一点点油，撒上点盐粒，吃起来别提有多香（现在花生油每天都用来炒菜，却再也没有那么吃过，肯定也吃不出那时候的味道）。后来卖馒头的多了，不论我什么时候去姥娘家，姥娘总是给我用本来就很紧张的麦子给我换几个馒头，就上姥娘自己腌的咸菜，简直是人间美味。

在姥娘家最重要的就是吃，虽然没的吃，但是吃却显得尤为重要。就这样一天天一顿顿，吃的我慢慢长大了，上了初中时间紧了去姥娘家的次数也就少了，那时候上晚自习，回来都得九点多了，七十多的姥娘总是在我家等我放学，然后看我一眼再拿着手电筒回去！再后来，我去县城读高中，能见到姥娘的时间就更少了，我却是姥娘的骄傲，逢人便说我有多优秀，可以去县城上学……每次大休姥娘都会在家里等我，用她卖鸡蛋的钱给我买上些好吃的等我回来，我也是每次用要去姥娘家的小院转转，听姥娘几句唠叨，陪她梳梳头发。

2004年，第一次高考前的二月，大休回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觉得很奇怪，就算爸妈下地干活，姥娘一般也会在家等我的，开门时看到爸爸留的一张纸：回来去你姥娘家，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坚强面对！我一路小跑去了姥娘家，心里各种想发生了什么，到了姥娘家发现本来就拥挤的小屋站了好多人，事情远远比我想的严重，姥娘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瘦骨嶙峋，已经完全不是以前的样子我过去，坐到床边，眼泪往下留却说不出一句话，姥娘说了一句话，这辈子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放学了，长大了，能自己找着吃饭了。就把眼睛闭上了。后来妈妈告诉我其实那时候姥娘已经不太认识人了，却还认识我，还担心着我吃饭。那个周末看着姥娘被病痛折磨无助的呻吟，我的心就像被搅碎了一样！不记得是因为马上高考，还是不敢面对，十来天后姥娘去了，我没有回来送她最后一程，就那么跟姥娘永别了，那年姥娘76岁。

后来我上了大学结婚生子，爸爸妈妈却永远都不敢在我面前提起姥娘，我也从未去过姥娘坟前，我始终在恨我自己的无能为力，姥娘把我从小看到大，我却没来的及给姥娘买过一次好吃的，没给姥娘买过一件衣服！姥娘十年坟的时候妈妈问我回不回去，我很肯定的说我不回，生前我没有孝敬过姥娘一次，又何必在她死后假惺惺！这是我的偏激我的执拗，我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

十几年过去了，我还是会经常梦到姥娘，梦到她还是在以前的那间靠东边的屋里，却是个婴儿，没人照顾的婴儿，有时也会梦到姥娘还活着，惦念着给我做什么好吃的，虽然那三间小屋听说已经被舅舅改造。我却再也没敢经过那个门前，只要我看不见，姥娘的小院一直在，姥娘一直在，那个临死前都惦记我吃饭的姥娘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