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去梅花镇送信的人
三年前,我在大漠遇到一个刀客。当时,他向大漠更深处走。而我,准备离开大漠。
在我们互相对视了很久后,他走到我跟前,递给我一封信,让我交给一个叫做月儿的女人。
那封信的信封上没有写任何字,只是画着一个弯弯的月牙。
刀客告诉我月儿住在梅花镇,所以我拿着信去了梅花镇。
梅花镇是个安静的小镇子,安静地让我忘了我是一个江湖人。
月儿像她的名字一样,美得如同月亮。她刚看到我时显得有些害怕,但看到我交给她的信的时候,却变得异常欣喜。
我不知道那个刀客和月儿是什么关系,但我也不想问她,更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因为,我只是一个送信的人。
月儿请我吃的是白菜煮笋,很淡,味道却不错。可惜没有酒。
在我吃饭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一眼月儿,发现她在看信,脸上带着一丝悲伤。我明白,自然是因为想念。
我吃完了饭,和月儿告辞。在我走出小院子的时候,她突然叫住了我。
她问我:“你认识他吗?”
我摇了摇头。她对我笑了笑,不再说话。
于是,我离开了梅花镇。
离开梅花镇时,已到黄昏。在黄昏,我杀了一个人。
这是我杀的第四个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过去。我只是杀了他。
我之所以杀他,是因为他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并拿取了老人的财物。
我看着他倒在我的剑下,没有一丝惊讶,也没有一丝不安。
我知道,这只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杀人。虽然,加上他,我也才只杀了四个人。
但在江湖上,人们却传言,死在我手里的人不计其数。他们把我描述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冷血杀手,没有感情、没有心肠。
他们还给我赐了一个名号,叫做无情剑客。
我想,这只是因为他们都想给我赋予传奇色彩,以作为他们闲谈的话题。
其实,我很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名字,那是薛继风,而不是无情剑客。因为我只想做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而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传奇。
但我终不能如愿。没人知道薛继风是谁,而人却都只知道无情剑客是谁。
他们都说我从不近女色,其实我喜欢女人胜过喝酒。
但不知为什么,经过他们的传颂,我真的再没有碰过女人。也许,我是在向着他们为我设计的形象上走。
我杀的第一个人,叫做独孤鹤,那是在我十七岁时。当时,我刚学会用剑,尚不知鲜血飞溅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之所以要杀独孤鹤,是因为他先要杀我。
我不想被他所杀,所以,我杀了他。
在我的剑刺进他的胸膛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了血溅当场,那种感觉很奇怪,如同桃花开放,又像满天放花,使我有些沉醉。
但直到他的一滴血溅到我的嘴里,我尝到了血的味道,是咸的,也是苦的。这种感觉,让我立刻从沉醉里出来,变成了伤感。
在他身体倒下的一刹那,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卑微,卑微到如同一粒尘埃,无声无息地陨落。
我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又用清水冲洗,直到恢复了闪着光芒的洁净,让它完全看不出来是一把曾沾过鲜血的杀人剑。
可是,当我想起那滴血的苦涩咸味的时候,我知道,这只是徒劳。
因为,剑可以冲净血迹,剑的主人却不行。因为那滴鲜血已经自剑主人的唇齿渗到了他的舌头,又自舌头流到了他的咽喉,直达脏腑,融进了他的灵魂,让他变成了一个嗜血的人。
嗜血是江湖人的宿命,没得选择。于是,我选择了认命。
我杀的第二个人,叫做赖七。
他非说砍下头后人还能说话,所以要我砍下他的头试试。
我笑着摇了摇头,他不让我走。
我知道,他是肯定我不敢杀他,因为他手里有一把快刀。
那是一把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刀,正因为这把刀,人们送他一个名号:快刀赖七。
赖七之所以缠着让我杀他,其实是想杀了我,然后,在砍下我的头时看一看我能不能再说话。
那时候,我在江湖默默无名,虽然我已经杀了小有名气的独孤鹤。
我不想让赖七知道他想知道的答案,所以,我先砍下了他的头。
砍下赖七的头,我才知道原来真的还能说话。
他的头对我说:“看,我没说错吧?”
我杀的第三个人,叫做天仇。他之所以叫做天仇,是因为他认为,老天对他不公,所以他和老天结下了仇。
自认与老天有仇,所以,他开始用男性本能制造灾祸。
他的目标一直是女性,但不是盼郎怀春的少女,也不是风韵犹存的少妇,而是少不更事的小女孩。
和天有仇嘛,可以理解。
虽然我很理解他,但我还是杀了他。理解他和杀了他完全就是两回事,绝不矛盾。
而且,杀了他,正好送他上了天,他也可以找天报仇了,他应该会感谢我。
就在我杀了天仇之后,我的名号正式传遍江湖每个角落。但人们没有记住我的惩奸除恶、行侠仗义,只记住了我的杀人如麻、冷血无情。
他们还说,无情剑客的无情剑是寒的,那是一把需要嗜血才能发挥威力的魔剑,正如无情剑客需要嗜血一样。
他们也说,每到月圆之夜,无情剑客都要杀一个人,这是无情剑客的习惯。
从此,我就成了一个让人闻风色变的冷血传奇。
但我自己清楚,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我早上起床的时候,也会困得睁不开眼。在困倦中起来后,我也会先照照镜子,然后刷牙洗脸。我每天也和别人一样需要吃三顿饭。我拉的屎和别人一样的臭。梦见裸体女人我也一样会梦遗。看见裸体女人我也一样会勃起,虽然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裸体女人。
自然,看见血,我也会和普通人一样会害怕,因为我本就是个普通人。只不过,我尝过人血的味道,也制造过血花的绽放,所以,我更懂得珍惜生命。
因为看到过死亡,所以更害怕死亡。虽然害怕死亡,但却身在江湖。一旦身在江湖,生命就会伴随着死亡。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我喜欢上了喝酒。
我总是在一家春来醉的酒馆喝酒,而且,总是在寂静无人的夜里。
长此以往,我和酒馆的大伯达成了一个默契。我不来,他绝不关门。
大伯和我很聊得来,他说我某些地方很像他的儿子。
他总是笑眯眯地为我端来热好的女儿红,然后看着我一滴滴将酒喝下去。
我喝得很慢,他看得很仔细,有时候还会看到出神。
他说五年前,他的儿子也和我这么大。
他的儿子叫做杜三,曾和他一起生活在梅花镇。
梅花镇对我自然是个熟悉的名字,一听这个名字,让我又想起了那个刀客,也想起了月儿。
我清晰地记着那个刀客的样子,他的眼睛里带着说不出的坚定,又带着说不出的朦胧。
但我很清楚的是,我从他的眼中看出了友好。那是很多我遇见的江湖人的眼中都不曾有的东西。
老伯说我很像他的儿子杜三,我没有否认。
直到老伯说到他住在梅花镇的儿媳妇,我才一惊,原来她就是月儿。
杜三在和月儿结婚的半年后,就离开了梅花镇。
临走前,他告诉月儿:当我再回到梅花镇见你的时候,我的名字会变成杜春风。月儿,等我回来。
但杜三却再也没有回到梅花镇。
可是,当我听到杜春风这个名字后,却一阵大惊。
那是个我特别熟悉的名字,这个名字,和我的无情剑客一样的响亮。那也是一个江湖人传颂的名字。
只不过,他有名有姓,而我却是无情剑客。
我很好奇,为什么别人不叫他无情刀客呢?
但我终于知道,杜三就是杜春风,我在大漠遇到的那个刀客就叫杜春风。
于是,我又去了一趟梅花镇。
月儿看见我时很高兴,她以为我又为她带来了信。
但我告诉月儿,我再没有遇到过杜春风。她显得很失望。
在我的央求下,她把那封信交给了我,我在她的默许下看了信的内容,里面没有字,只是画着一轮美丽的月牙,月牙上飘着一些云,我知道,这些云象征着春风。
我将信看了很久,将这幅画完全刻在脑海里。
在我走的时候,我向月儿保证,我一定会再给她带来杜三的信。
离开梅花镇,我去了大漠,我找遍了每个角落,也没有找到杜春风。
江湖上也再没有杜春风的消息。
也许,他已经死了,也许,他还活着,没人知道。
我开始每一年写一封信,在信纸上画一个月牙,再画上几朵云,然后装进一个画着月牙的信封里。
我肯定我画的和杜春风一模一样,只因为那些形状已经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深处。
每一年,我都会去一趟梅花镇,然后将我写的信交给月儿,她看到信的时候,总是带着难以形容的笑容。
我丢掉了我的剑,开始用刀,三年后,江湖人忘掉了无情剑客,记住了一个名字:薛继风。
我如往常一样到了梅花镇,但将我把信交给月儿的时候,她摇了摇头,告诉我以后不用再送信了。
在我走的时候,我看到月儿眼中带着一层雾,使我看不到她的眼神。
她自然已经知道是我一直骗着她。
但我依然会每年去梅花镇送去一封画着月牙和云的信,虽然,月儿已经离开了梅花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