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魂 (下)
草木枯荣,四季流转,揽月居早已记载了凌尘与羽蒙将近十载的流年。
这一日,凌尘坐到羽蒙的面前,对羽蒙说:“小丫头啊,你替我收着一件东西可好?”
羽蒙将视线从书本中移开,望向凌尘道:“何物?”
凌尘旋即从怀中取出一串血色的玉铃,递到羽蒙面前。
“这物件到是做得极为精致,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让我替你保管?”
“我前些年寻得了块好玉,据说是当年朱雀鸟大战时咳下的一口血,经上万年而凝炼成一方血石,碰巧被我寻了,便想着做个小玩意儿,如今做了玉铃,反倒失了戴它的兴致。暂先放在你这儿吧,你若是觉得有趣,且先戴着吧!”
“上好的血玉石你竟也失了兴致,不过,我向来不喜欢这些配饰,这串玉铃就先放在我这儿吧,我替你保管着。”
说罢,便将玉铃收了起来。凌尘依旧是懒懒的枕着双手,去躺在了床上,微闭着眼,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天波易谢,寸暑难留,清浅时光自是惹人留恋。
羽蒙与凌尘之间的关系也甚是微妙,两人一直如此相处,倒也坦然。
羽蒙有时会觉得凌尘总是会用一种别样的、深沉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眼神既像是在看自己,却又不像是在看自己,但那样的神情,总是会让羽蒙恍惚。
偏偏每次凌尘又总是旋即换上他惯有的笑容,反问道:“小丫头,你如此恍惚的看着我,是何意啊?”这倒是让羽蒙每次都窘的无言以对。
这时的羽蒙总是想着,就这样一直下去吧,有凌尘的陪伴,身边的一切总是那么有趣。
顾盼流连,深情缘浅,花落尽,余空枝。
那日,凌尘罕见的穿了一袭白衣,少了几分邪魅,倒多了几分清逸爽朗。
当他如此地出现时,羽蒙反倒是觉得有几分不适应,打趣地问道:“凌尘公子这身装扮,可是要去勾引哪家的姑娘?”
凌尘笑道:“若要去勾引哪家的姑娘,何须换衣如此费力,我只需上前微微一笑即可,若真要归功于衣服,那红衣岂不比这白衣更成功些?”
“是是是,公子如此俊美,自然如何都是在理的。”羽蒙翩然坐下道。
凌尘大笑几声后,也跟着坐下。
“羽蒙,近日,我将会去办些事情,这一去,不知会是多久,这段时间,你可要独守这‘揽月居’了,不知会不会觉得无聊啊。”
“你若是不在,我怕是难得清净呢,怎会无聊。”
“若是这样,也好,省的我挂念你了。对了,那串玉铃,你定要保管好,待我回来,是要向你讨的。”
“东西我自会收好,你今日怎会如此啰嗦,语磨了大半日,这究竟是走还是不走?”
“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丫头,我不过是多说了几句,你便如此,罢了罢了,我且走了!”
“慢走不送。”
当凌尘起身踏出揽月居的那一刻,他不自觉地回头望了背对着自己的羽蒙一眼,那神情,自是说不出的复杂、深沉,不舍与留恋。
但他自是看了一眼,只此一眼 他便觉得够了,不知当时的羽蒙若是看到这一眼,是否会察觉出异样,也不知他们的结局会因此而改变。
碎魂 (下)
凌尘从长灵山离开之后,便来到了魅林,来到汜水河畔。
“前魅狐族四皇子凌尘,前来拜访幽莲族三公主。”
碎魂 (下)
待紫依出来,看见凌尘这般装束,心中便已了然。
碎魂 (下)
“你当真决定要如此做?”
“嗯”
“那羽蒙怎么办?”
“我今日前来,便是为了此事。我这里有封书信,想请紫依你于五日后交与她,她就在长灵山顶的‘揽月居’ 。”说着,凌尘便从怀中取出一竹筒交给紫依。
紫依接过竹筒,看着凌尘道:“阿尘,你我自幼一起长大,若是后来没有遇见羽蒙,你是否会应了你我的婚约,与我成婚?”
凌尘缓缓地答道:“会,若是没有遇见我喜欢的人,任我娶谁都是一样的,但若是一旦遇上了,那便是除了她,娶谁都违心而不可为了。”
紫依看着凌尘,良久无言。
“阿尘,最后在为我吹曲箫,可好?”说着便将手中的玉笛递给凌尘。
碎魂 (下)
一曲箫声起,曲调豪放,放浪形骸,自是胸怀坦荡,洒脱不羁,但却有着几分不舍,不诉。
曲罢终了,凌尘一袭白衣自是去了,紫依手中紧握着玉笛,远送着凌尘的背影,直到再也望不到半分踪影。
长灵山上,羽蒙忽地心头一颤,心中更是着慌,但却也并未多想,只觉是身体不适。兀自下山去百花谷,收集百花露,等凌尘回来,一同吃他最喜欢的百露茶。却不知,那日一别,他们二人一同吃茶的日子早已是遥遥无期。
五日的时光转瞬即逝,紫依来到了长灵山,来到“揽月居”前,看见一袭白衣的羽蒙正在桌前烹茶。
“羽蒙”
白衣女子回头,望着门前的紫衣女子,明眸皓齿,眉眼清秀,自是清幽娴静。
“不知姑娘是何人,竟也知晓我的名字。”
“我是凌尘的好友,名叫紫依,今日受他所托,来替他交予你一件东西。”
“原来是凌尘的故人,紫依姑娘请进。”紫依提步入内,将竹筒交付羽蒙,羽蒙打开竹筒,是一封简短的书信:
羽蒙,原谅我,这是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这是我身为皇子的使命,即便是只剩我一人,即便是我必死无疑,我也决不能苟且独活,丝毫没有作为,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做不到。
世间的事,谁都说不准,我既盼着你能等我,又盼着你能忘记我,但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平安,希望你会幸福。我想,我会回来,不管多久,我一定会回来看你,还记得那串玉铃吗?你定要好好收着,只要它在你身边,我便能感应到你,会一路找寻回来的。
羽蒙读完这封信,脸色煞白,久久无言,热泪早已滑过脸庞。
“凌尘是魅狐族的四皇子,七百年前,天狼族与魅狐族发生了一场大战,魅狐一族本就不善战,这一战尤为惨烈。魅狐族因此被灭族,仅剩下凌尘一人,还是我当年在战场上将他救下,藏在宫中,没成想,他一醒来,便走了,来到了这长灵山。”
紫依见羽蒙依旧如此,毫无反应,便接着道:“羽蒙,你可知道,凌尘为何在长灵山万千生物中,选择了你,还渡你修为,日日照拂?”
羽蒙听此,便抬起头来,问道:“你知道为何?”
“你以前本是凌尘捡回来的一只小狐狸,一直在他身边侍奉,当年的那场大战,要了你的性命。没想到凌尘当时重伤刚醒,匆匆从我那里离去,没想到是为了去寻你。”紫依的眼中尽是忧伤,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心疼。
“他为了你,不惜启用他魅狐族的禁术——碎魂术,在当年大战的那个地方,耗费了自己百年的修为,寻得你的一魂半魄,又为你找到这灵力旺盛的长灵山,将你的一魂半魄植入一株茯苓草中,渡你修为,使你有了灵性,日日护你,直至幻成人形。”
听到这里,羽蒙早已瘫坐在了地上,脑海中回想着昔日与凌尘的种种,心中更是像刀绞般的痛。她想起了不经意间会流露出那般神情的凌尘,想起了自己初幻成人形的那日焦急寻找自己的凌尘,想起了月光下会有些许忧伤的凌尘……
紫依走了,一抹紫影消失在了长灵山顶,羽蒙不知在地上瘫坐了多久,直至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从那以后,羽蒙便再也不穿白衣,她穿上了凌尘最喜欢的大红衣衫,日日站在山顶,远眺着,等待着凌尘回来,等他回来穿给他看。
碎魂 (下)
因为她记得,凌尘说过,他会回来。
羽蒙从日出站到日落,日落便回到揽月居,她不想在看到月亮,因为没有凌尘的月夜,是那样的冷,那样的伤。
凌尘说,满地烟草,半城风絮,不及与她共赏梅子黄时雨;
凌尘说,行至水穷,坐看云起,不及与她徜徉沧海一粟;
凌尘说,愿她如茯苓,待世随然,却不曾想,枯木成殇。
紫依和羽蒙都不知道的是,那串血色玉铃中,有着凌尘的半片碎魂。也许,时间足够长,凌尘便会回来,回来同羽蒙一起吃百露茶,一起赏月色。
那是凌尘的承诺,是对自己心爱之人的生命的承诺。
碎魂凝聚日,生命之诺实现时,只要时间足够久。
就像当初那只小狐狸守候着株茯苓草一般,羽蒙也在眺望着,等待着,盼着那个叫她小丫头的那个人归来……
中篇小说 碎魂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