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青春没有浅浅的淤青
青雀
在听见班主任宣布校运会班里所有的女生必须穿礼服时,苏锦有些怔忡地停下正疾驰的笔,盯着黑板上的通知,有些傻眼。好一会才消化完这个现实,顺手丢下手上的笔,趴在桌子上。她有些难受,把脑袋偏过去,正好看见不远处的班花笑靥如花地讨论着礼服的款式。可能因为兴奋,她精致的脸蛋有些泛红,还有些细细的汗珠,这是一种元气满满的漂亮。看到这里,她把头转回来,深深地埋进双肩,更难受了,她会讨厌礼服的,她想。
下课时她不自觉地把目光落在张量的方向,看见他和邻座的女孩打闹笑成一团,她呼出一口气,站起来用手理了理睡得杂乱的刘海,背上书包准备去吃饭。走过张量身边时故意放慢了脚步,看见他捏了一个女生的脸,那个女生随后笑得花枝乱颤。苏锦习惯性的拉紧背包带,垂下眼帘,加快步伐,把眼前的一幕狠狠甩在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寝室,朋友都在兴高采烈的谈论着神秘的礼服,连平时有些腼腆的李璐也参与其中。从教室到寝室,空气里仿佛都充斥着一种节日才有的欢乐气氛,让原本就有些郁结苏锦更加不适应,甚至生出一种格格不入之感。她用力捏了捏手里的书,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准备睡觉,上床的李璐忽然俯下来,问她喜欢什么颜色的礼服,苏锦被她问得一愣,不经意低头,暼见自己平坦的前胸,忽然就有些慌乱。她结结巴巴地开口说自己并不喜欢礼服,然后蒙上被子,准备睡觉。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开始偷偷的想象着裙子的款式,又想着张量,更难受了。
每个女孩都有一个公主梦,身着华丽的礼服,身旁是帅气的骑士,哪有什么例外?说不喜欢,无非是没法得到罢了,想到这,苏锦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了起来。她不明白,她的处境已经很艰难了,上天偏偏还要赐予她如此自卑的根源,不是说关上一道门,便会开启一扇窗嘛,那她的窗在哪里?
第二天,她把自己深埋在题海作徒劳的挣扎,许久不曾说话的张量忽然从文科班的脂粉堆里抽身,渡到苏锦的旁边。笑着问她:“苏锦,你想要什么款式的礼服?我帮你和她们说”。依旧是一如往常的清朗笑容,却无端让苏锦不自在,她们是谁?不就是指脂粉堆里他的红颜。苏锦心情被带得有些低落,轻轻的摇摇头,低声道谢,“不用了,谢谢”,张量知道她脾气怪异,倒也没勉强,笑了笑,就走开了,却不知道身后的女生,兀自看着他的背影,喉咙有些发涩,张量,她无声念了一遍,低头埋进一堆试卷里,心口却有些发疼。
不再喜欢张量,于她自己,是有些勉强和自欺欺人,但也不失是一个好的开始。不过一年,却不知道曾经为之辗转想念的小小少年遗失在哪里?也不知道,到底会是什么锲机,才会把当初腼腆沉默的男孩,变成一个暧昧调笑进驰有度的高手。还是说,可能是从未了解过?于别人而言,他可能是唐诗宋词里出现的清俊少年,可她却明了光鲜凛冽的骄傲后,可能背负的伤痛和无奈。但在最初的抱团取暖的艰难岁月过后,曾经叫嚣炙热的心,也在一点点的失望里慢慢冷却。
下午量胸围时,她脱下肥大的外套,年轻的班主任并非恶意的轻笑声,刺激着她敏感脆弱的自尊心,恨不能抛下令人难堪的裙子,踩过它落荒而逃。但实际上呢,她只是麻木哀伤地站立,再拖着疲惫的身体一言不发地离开。
时间就在苏锦日夜顾虑下悄悄滑过,转眼就到了校运会,南国的十一月的寒风,吹在女孩们大清早便起来打理的娇嫩脸庞和裸露的小腿上,冒起一片片的鸡皮疙瘩。文科班的娘子军们挤在初冬的清晨里,瑟瑟发抖,确实是够“美丽冻人”。苏锦挤在寝室制造的包围圈里惴惴不安,自卑地低着头,不愿让人看见自己裸露的脖颈,以及平坦的前胸。然而在人潮拥挤的操场上,苏锦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嘲笑,换上从未试过的米白色小礼服之后,反而获得了女生们的赞美,让她惊讶之余,有些欢喜。毕竟,被温暖对待的感觉并不会太差。尽管,她所谓的“清秀”并没有得到张量的半点关注,因为他全程都陪在光鲜亮丽的班花身边马首是瞻,做一个尽责的骑士。不小心暼见班花和张量打闹撒娇时,苏锦也只是淡淡的转了目光,专心地看比赛,做一个合格的旁观者。
情愿用苦痛和眼泪换回尊严和淡然,大概是,早已明白你是昨日之日不可留。
三日劳累狂欢,校运会谢幕,一切都回到原有的轨道上,依旧是高二分水岭,整日的题海和高考压力,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重压之下无心事,苏锦也更能坦然的放开心结,像所有备考生一样认真念书,忘记那个在阳春三月,用温声的呢喃悄悄和她分享秘密与伤痛的少年,堵住耳朵和心口,做一个只对自己说谎的哑巴,
临近高三,意料之中,张量最终还是和班花走到了尽头,漂亮的姑娘后来喜欢上了大学的师兄,又是冬夜,醉了的张量在电话的那头,用一种和前年春节同样落寞的嗓音,絮絮叨叨和她说了很多,他的爱情,他的迷茫和苦闷。苏锦沉默的听了一会,一言不发的挂掉。张量,你曾说,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段,那我就,只陪你到这里了。
后来,苏锦终于对一直很照顾她的温和师兄有了类似的好感,但现实还是没有温和待她,她仍旧是自卑地不愿抬头挺胸。也没有如愿以偿地和自己心仪的男生走在一起,只是躲在一旁偷看着他牵着别的姑娘毕业离校,上了去往冬季会有大雪纷飞的北方城市的列车,剩她一个人在人潮汹涌的火车站泪流满面。接着去自己心仪的学校的面试时,主考官们在暼过她的身形时,皱着眉冷漠摇头,在未展示才艺前,便给她定下了死刑,果不其然和心仪的学校失之交臂。
在这多事的高考季,她把自己关在房间许久,才学会去去接受那些失去和不可能。所幸,高考之后,她阴差阳错地读了传媒,后来也做了记者。为自己,也为别人,四处奔波在大江南北,即使有时劳累苦痛,但也是难得的满足。就好像李普曼说的:“用理性的声音,传递真实的真相”,即便是因为它,从而吃了许多苦头和打压,但所幸从未放弃,也没有在纸醉金迷的欲望下,迷失了本心,这是原则,也是使命。也渐渐淡忘了曾经难堪得不愿挺起胸膛的缺陷,开始独当一面,崭露头角。再后来,她遇到一个温暖的人,让她相信,真的会有人,甘愿用他的爱,去包容她身上的所有不完美,以及,她深藏的自卑。让她真正忘记,那些曾经疼痛的青春伤口,一步步牵着她走向光明的未来。就像陈升歌里吟唱的:“路遥远,我们一起走,我不再让你孤单”。
而苏锦所不知道的,其实还有一个秘密,是关于张量的。年少的张量,也曾为那个终日沉默,不愿抬头的女生心动过。可能是在那个没有父母,格外寒冷的春节,曾有一个女生,冒着严寒和大雪,穿越大半个城市,为他送来尚有余温的饺子。她披着单薄的衣裳,一边发抖,一面催促他赶紧吃东西,他盯着她被冻得青红的脸颊,第一次忍不住用手捧着它。自己修长洁净的手下,是她因惊讶而睁大的双眼,格外地迷人。然而,蹒跚走过青春期后,各自也有了各自的生活和际遇。有时,他会躲在南方的家里,偷看她的博客。看着她披着满是泥泞的雨衣,行走在漫洪灾区的照片,还是会为她担忧,却又不得不承认曾经自卑怯懦的青雀,早已在岁月和经历的洗涤下,蜕变成了藏地的苍鹰,格外地吸引人。当然,他也在过往朋友的口中辗转得知,她已有归宿。为她祝福之余,也或多或少有些遗憾,但这道青春的淤青终将痊愈,然后消失不见。
(完)
文=班仕娜(学生,就读于贵州省安顺市西秀区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