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张家界

        大雨初歇，深绿色的群山沉默无言，氤氲的雾久聚不散。

      上山的路被泥浆浸泡，显出一种接近赤红的深色，老树与灌木争夺狭小的生存空间。盘根错节，曲折蜿蜒将褐色泥土死死抓住，宛如数条长虫扭曲纠缠。

      抬头看去，墨绿的叶遮住了天，树枝弯曲指向前方，那是近乎垂直的斜坡。不得不谦卑地躬身，手脚并用，朝圣者般地匍匐前进。

      那是一种无影无形的压迫，四周的一切，阴郁而深沉的山的胸腔中，心脏随着土地的韵律一起跳动，大雨带来的并非疯狂生长，而是一种病态的内敛，贪婪地吞噬一切。

      就连声音也被吞噬。

      艰难跋涉，裹满泥土的石阶也拥有了大地意志，仿佛有无数双手死死地缠住了双脚，每一步需要用尽全力才能抬起。那种深深的吸引，自下而上，甚至影响到呼吸，肺部不得不拼命收放，抵抗。我喘息着，大口吞着空气。

      而那些空气，是四周的树吐出，似乎带有大山里某种神秘的物质，每吸入的一口，都会将那种被同化的感觉渗透进血液，再顺着血管流通，到达大脑，心脏。。。。

    四周一切开始向我靠拢，大树倾倒，天空压下，大地颤抖，然后开始旋转。

      我感到强烈的眩晕，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每一口都将一切吸入，五脏六腑都感受到，清洌而浓郁的对生命的缱绻，以及某种，巨大，缓慢无情的冰冷终结。时间好像过了许久，又像短短一瞬。

      我突然明白了，那不是吞噬，也非同化为飞禽走兽，花草树木的一员，那是某种大地的倾诉，那是某种近乎神启的仪式，它们在向我反复述说的，是恒古以来，如群山一般古老的真理。

      那是一个痛苦的圆;一个无法打破，无法超脱的循环;当我看到终末时，我已经踩在初始。

      那是一条看不到尽头与源头，或哭或笑，无数张脸随着浪花无尽翻滚的长河。踏入其中，沾湿双脚，茫然四顾，同时看到过去与未来，那是如此相似，如此重合的两者。

    我攀至半山，站在一个凸出在山腰的小小平台，大山被浓雾遮掩，黑色脊背若隐若现，前路仍是模糊不清。

      心潮澎湃，似有万千言语想要呐喊，一股莫名的悸动久久挥之不去。

      是否活过，是否爱过？那是腐朽大地中挣扎脱出，魂兮归来。

    之后的路，愈加沉默。

    那天夜里，我给远方的友人打了一个电话，记忆没有模糊面庞，反倒更加深刻，仿佛一个线条明显的面具。

      一人在天边，一人在身旁。一人将远行，三人心中聚。

    张家界的夜，熟悉的声音单调而平淡，风中吹起的过往与未来，和着初秋的夜雨，飘散在山间。

    远方的友人，你我他即将踏入长河，浊浪翻滚，难以找到时空的坐标，迷惑的心，随着某种鼓点而跳动，心跳随之共鸣。

    张家界的雨季，我仿若看到过去与未来的交错，每一次别离与团聚，那是一个循环的圆，一个无法超出，无法解脱的圆。

    回忆中的雨渐渐模糊，如今分别在即，终末意味着初始。

    祝君前路顺利，祝吾等幸福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