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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流莹

2016-12-03  本文已影响0人  茨莼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学生的葬礼。

    季节是秋末,冬季特有的阴霾却早早地布满了天空。公墓在城南一座山上,半山腰,去的时候下起了毛毛雨,山风冰凉,让人从心底泛起寒意。

同来的还有死者的同班同学,文科班,大部分是女生——

     仪式尚未开始,队列里就传出低声的痛哭。

    哭声细细的听在耳朵里却很钝重,仿佛有黑沉沉的东西压上心头。我注视墓碑,那是一张普通,却异常年轻而干净的脸。我努力回想她的名字,可脑中似乎蒙了一层厚厚的雾,什么也想不起来。直到轮到我鞠躬,视线下移,我才知道了她——她的名字,张梓莹。

       ——但愿,但愿她与我的调查毫无关系。

    虽然从很早以前就不再相信神佛,但这一次我愿意衷心地祈祷。

     仪式结束,学生散去,我终于有时间能和这学生的班主任交谈。

       说话之前我深感惶恐,生怕知道那个可怖的事实——她的死,或许与我一直调查的东西,“犯罪师”有关,她的班主任却并没有觉察到我内心的惶恐,只是对我露出个苦涩的笑容:“抱歉,小钟老师,原本你可以不来的——毕竟她是自杀。”

     “自杀?”我顿时松了口气,然而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我赶紧正色说道,“哦,哦,真是的,现在的孩子啊……”

      “嗯,割腕,半夜干的,家长发现时已经晚了。”

    班主任点起一支烟,红色的光点在雨丝中时亮时灭。

  他吐出一口灰色的烟:“她爸跟我说她最喜欢你的语文课——生前。”

    那一刻我感到深深的惭愧,我多少能想到那个死去的女孩是抱着怎么样的爱好和憧憬来上我的课程,然而很遗憾,她直到离开世间都不知道,我为她们上课,全是为了调查的目的。

     “啊,车来了。”班主任熄灭了烟,迈步离开,“还是两辆一起来的呢,走吧。”

       他不再打算说下去,我想追问也没有用,于是就把到了嘴边的那句“她为什么自杀” 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上车,投币。车门在我背后缓缓合上——

    整个南山,连同那个女孩的死亡,一起被甩在我的身后。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之后的半个月女孩张梓莹的死成为了禁忌,不再有人谈起。

    我很想知道她自杀的原因、细节或者其他的什么,但这样毕竟不礼貌——我不是犯罪师,不喜欢撕裂和利用别人的伤口,于是我如同往常那样正常地上课下课,等待着时机。

       机会总是突然出现的——

   那一天,我上了一堂12班的语文课就是张梓莹生前所在的班级。

       那堂课,我给她们讲解试卷。

         “这次期中考你们考得很不好。”

       说出这话的同时讲台下涌起一阵低声的骚动。

      “我也不多说你们了,反正也没多少人能听得进去。这次失分最严重的主要是作文,六十分的作文,平均只得了三十五分,只是及格的水平。你们知道是什么原因吗?没人知道?这时候就没人说话了吗?好吧,你们听好了——”

     我拿出了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真情实感”四个大字。

      “我的确说过考场作文时间急迫,有时的确需要靠‘编’,但编也要建立在一定基础上,呐,就是这四个字,真、情、实、感——看看你们写的是什么吧,不是作文选上东拼西凑,就是空洞的辞藻。”

    说完这一长段话,下面的眼神更加茫然,甚至变得空洞起来。

     我叹口气索性把粉笔一丢:“我不讲了。”

  “咦——”学生们发出压低嗓音的惊呼。

      “这两节课,不讲卷子了。我现在出个题目,现场作文。要求不多,只有一个,把你们的真情实感写出来。”我摇摇头,“可以不用顾虑字数,也不限体裁,你们写就好。现在开始出题,我想想啊,就写,就写……我的同学……”

     那个念头是电光火石间冒出在我脑海的。

          “就写这个,我的同学——”

         “张梓莹。”

    讲台下沉默了几秒,旋即是掏出作文本子的刷刷声。学生们有些埋头苦干,有些抓耳挠腮,更多的则是掏出手机查询起什么来。我敏感地觉察到那个死去的孩子在学生中的地位,那就是,没有地位,她们甚至不记得她多少事情。

    看来,我给学生们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

    但话已说出,覆水难收,我交代班长把作文收上来,又补充了一句:“可以不写名。”

    两节课的时间转瞬过去,班长,一个叫薛茜的女生抱着厚厚一打作文纸堆到了讲台上,我点点头,她却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盯着我看了会:“小钟老师,我帮你搬去办公室吧?”

    每个班总有这样的孩子爱出风头,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给老师献殷勤,美其名曰“帮忙”,隔着那叠作文,我笑着摇头,拒绝了她——

        “不用,多谢你,我一会慢慢看。”

       “有什么好看的,应试作文嘛。”

       一个细小的声音飘进我耳朵里,循声望去,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她抱着一打打印纸,迈着碎步,飞快地走出了教室。

         “江铃?”我轻声自语道,“呵……”

    轻笑一声,我知道自己又踩雷了。那个孩子似乎是个“文二代”,在作文方面有超乎同龄人的审美和天赋,于是经常抨击作文题目什么的。不过我想这回倒不算错,毕竟我出了

     抱着本厚书迈着小碎步走了出去。那是江玲,这个班的语文尖子,在作文这方面有着特个无论怎么写都难以出彩的题目,怕是让她这回泯然众人。

    薛茜看到她,眼睛一亮,连讨好我都忘记了。

     她大步跑去:“玲子、玲子!更新了么?又更新了么?”

     时代已经不一样了,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在追着什么网络小说读。

    苦笑着,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抱着一打作文,回到了办公室——

   “我的同学张梓莹,是个优秀的学生。”

      “张梓莹走了,可她却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深深地怀念她,我以后要向他学习。”

    所有人,仿佛约好了一般,用最不好看的句子写了这次的作文。

    学生们对张梓莹的自杀只字不提,都草草地应付了事。苦笑又一次爬上我的嘴角,就在我暗自抱怨,看来这回选了一个错误的方法之时,我看到了一张空白的作文纸——

不,并非完全空白,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大字——

     ——张梓莹不是自杀,她是被人谋杀的。

         ——钟老师,帮我报警。

         ——我有确切的证据。

         ——铁证如山。

         结尾,没有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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