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的记忆
微凉的晚风裹挟着浓浓的夜的香味迎面而来,这香味来自路旁高大香樟树上重重叠叠的花、来自不动声色暗自芬芳的夜来香,来自散落在路边不知名的各种各样的小花。
尽管这里只是乡镇,但是如今越来越城市化,心里不由得又升腾起一股家乡自豪感。
亚包大道往北,路上越来越宁静,似乎夜色更加浓重了。
当穿过滨江路的时候,眼前陡然变得迷惘起来,大脑迅速运转,依旧想不起这条路是何时筑起的,实在太陌生了,直到路的尽头,迎接我的不仅仅是黑暗。
这里是长江吗?黑色绵延着,没有尽头。曾经的依依芦苇丛不见了,曾经浪花洗磨下的细沙贝壳不见了,曾经夹杂着泥沙味与螃蟹细虾味的江风也不见了。
墨团似的苍老的大树静默在漫无边际的黑色中,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但是分明能感受到他们沉重的呼吸。
车里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止的,车也停下了,我紧紧地盯着车窗外面,我用力在吸气,试图寻找长江的气息,使劲地寻找,希望寻得记忆中的美丽。
长江是我幼时的游乐场,我们的村子离长江很近,村上的孩子经常结伴去江边玩,那时随风荡漾的成片成片的绿色芦苇,轻软蓬松的白色芦花都吸引不了儿时的我们。
我最喜欢走下斑驳的石砌的岸坡,踩在被江浪打湿还没有干透的土地上,去寻找我们当时罕见的一次性塑料饭盒、碗具,这些东西我们生活中是没有的,听大人说,那是大轮船上的人用后扔下的,被浪潮打上了岸,成了我们过家家的时髦餐具。
我还喜欢跟着妈妈去挖螃蟹,妈妈和村上的大婶大娘扛着铁锹,背着塑料桶,带着蛇皮袋在江边挖螃蟹。
我异常兴奋,争着帮妈妈寻找大洞,然后蹲下来欣赏一只只肥硕的螃蟹怎样被妈妈挖出来扔进桶中。
可怜的螃蟹们挥舞着钳子,使劲地抓着光滑的桶壁,试图逃脱已经降临的厄运,看着嘴里直吐泡泡,浑身沾满泥土的螃蟹堆积得越来越高,满心欢喜,还要蹦跳着去婶婶的桶里瞧瞧,暗自比比谁挖得螃蟹多。
长江是我儿时美丽的野营地。每年春天,学校会组织我们举行一次野炊活动,地点当仁不让地选在了长江边。
同学们那个兴奋劲就别提了,家里还没有吃完的年货全部搬过来,锅碗瓢盆充塞了教室的走廊,期盼的激动往往要持续好几天。
终于等到出发的那一刻,每一小组都拎上各自的工具与食物,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向长江进军。
到达目的地后,大家分头观察地形,纷纷占领有利位置,于是放下工具,开始搭灶头,部分同学去周围拾干柴,还需要去江边人家要一些干净的水,一切准备好之后,切菜、炒菜、布置餐桌、上菜。
记忆中似乎一切都是手忙脚乱的,忘放盐的有,炒焦菜的有,甚至还有烧破锅子的,但是这些都不曾影响我回忆的心情,回忆起来,当时的我们是多么的可爱,当时我们的心情是多么的畅快。
蔚蓝的天空中各种珍奇鸟类争相飞鸣,袅娜的芦苇泛着绿油油的光泽随风轻舞,那白色的大轮船时而发出低沉的长鸣声,咸咸的江风吹散了我们的刘海,成为我们记忆中珍藏的书签。
长江是我成年后的一再邂逅的惊喜,埋头于工作不能自拔的时候,长江成了我放松心情的最佳场所。
换上早就不穿的旧鞋、旧衣,带把小镰刀,揣个塑料袋,和同事一起去江边挖野菜,满地满眼的荠菜在春风中笑红了脸,想着回家后香喷喷的荠菜咸饭就满心陶醉,挖的时候总是挑眼帘里最大的那棵,手边、脚边,左边、右边,似乎最大的永远在等待你。
晚霞映红了天空,江风带着些凉意,野鸟会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扑棱着翅膀离开水面,闪出一大串透明的珍珠。浸没在怡人的江风中,沉静在荠菜的世界里,什么烦恼、忧愁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生活在长江边的我,早已把长江的一切深深地刻在了心里,柔软而诗意。眼前黑黢黢的大型吊车,平坦光滑毫无旧时印记的土地,被挖凿得坑坑洼洼正在施工中的曾经的石砌斜坡。
在惊愕中难以回过神的我只有沉默,车里安静得出奇,我能听到我的呼吸声,但我分明有一种被置身旷野被无尽的黑暗逼迫的压抑感。
回家吧,那份怅然积聚在我胸口无法消散,那渐行渐远的记忆,只能成为一张张发黄的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