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空
一。
堂弟死了。
不知道能否归于死于意外一类。
死因是,醉驾。只不过驾的是摩托车,时速却不到二十公里。摔了一跤,磕了脑袋,倒地后便不省人事。
送往医院救治,反复抢救多次,最终仍是无法挽回。
脑部淤血堆积,导致最终结果是--
脑死亡。
二。
实际上我多次都想爆粗,这狗娘养的生活。
但最后却觉得毫无意义,人死了终究不能复生。唯一纠结在心头的是,他的年纪。
二十四。
最终我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狗娘养的。
这该死的数字。
将成为我以后无法释怀的结,在心头风声鹤唳,百纠千缠。
我记得,他只比我小几个月。
三。
与他的感情不算复杂。无非是自小玩到大,小时候心性幼稚好玩,两个人吃喝玩乐,做过风筝掏过鸟窝,也偷过小钱打过架,倒也没埋没难兄难弟这一词语。只是两人再大一些便有了各自的价值观各自的世界。
一逆一顺。
他叛逆乖张,我听话温顺。
堂弟念完初三以后便辍学,早早走进社会以及他的江湖。我依然安静地念着书。
关系便渐渐疏离了许多。或许是我不喜他的不务正业及他小混混般的生活的缘故,平日里也极少搭理他。两个人毕竟成了不同的世界,关系逐渐疏离倒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小时侯对堂弟的母亲极为惧怕。一直认为她是个极为凶狠的人,每每堂弟做错事,动辙就是拳鞭相加,脱光过堂弟的衣服,撕过堂弟的作业本,下手凶狠,堂弟身上总是会留下或大或小的伤痕,而至今仍让我不解的一点是,她打痛了堂弟,还不准他哭出来。
这对一个人来说,得需要多大的毅力。更何况只是一个小孩子。无疑是强人所难。堂弟亦是个倔性子,要不也不会屡错屡犯,不让他哭,他偏偏大声哭喊。
由此,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度认为堂弟的母亲并不爱他。因为我的母亲自小甚少打我骂我,除非真犯了大错,但是打我之前反倒是母亲自己先掉的眼泪。
亲身对比之下,我便下了堂弟的母亲不爱他的结论。
二十四年来,这想法未曾改变。
四。
但事实并非如此。
堂弟躺在重症病房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并告知脑死亡的时候,在其他人即将放弃的时候,唯独他母亲咬着牙关不肯放弃,或许她内心已经接受事实,但是堂弟仍能够靠仪器维持微弱的心跳,她便始终不愿放弃的。
医生说就算不拔掉氧气和仪器,最多也只能撑三天。然后医生劝她把堂弟移回普通病房,毕竟这种情况,在哪个病房都不差。
她倔强着摇头。
堂弟的家境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总的来说,勉强过得去。堂弟自进医院到现在,家里己经花了十几万元。对于堂弟一家来说,无疑算得上是天价了。十几万,应当说是她跟丈夫半辈子的积蓄了。而重症病房一天的价格至少是一万元,普通病房相对于会便宜很多。
在某个时候,我甚至认为堂弟倔性子是不是遗传于她,在这一刻,他们是如此的相像。
只要堂弟在重症病房一天,她和丈夫的担子就更重一些。
但我知道,她不在乎,她爱堂弟,并且如此深沉。
我并不知道已然死去的堂弟,心里是否还带着跟我曾经一样的念头。
他能否感受到,她这般深重的爱。
五。
事实上我并没有回乡下老家。这一切都是靠电话得知。不是没想过回家,后来想想还是作罢。实则上我是个胆小的人。在电话里听着或许没那么难过,如果亲眼所见,我想自己应该无从接受。
我极其痛恨生离死别。于是大多时候都是抱着能避则避的念头。
前几年,姨妈,八公死去的时候我仍是如此,尤其是八公,只是匆匆在他死前再见上一面,便飞似的逃回家里,直到八公咽气死去,也再没去见他。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只是每次有人死去,心里总是难过得直颤,总是不解,为何生命如此的脆弱?
而我久违地写这篇文字,只是纯粹地想为堂弟留下点什么,哪怕如此的微不足道。
我们曾经做过太多的傻事了吧,童年的记忆中,与之相伴的,多是他的身影。
六。
我记得小时候堂弟家的厨房后面,是一个茂密的小树林。层层叠叠的叶子遮蔽了纯静的天空。恰逢夏天,便是满林子跌落的斑驳光影及喧闹绵长的蝉呜和鸟叫声。
夏日开始变得无比冗长。
两个人便开始砍树枝造弹弓,拣上一袋小石子,开始捕打小鸟。毕竟是小孩子,腕力不足,也没个准头,多是袋子的石子空了也没任何收茯。但两个人仍能心满意足地哼着歌谣回家吃饭。
小树林附近有个简陋的牛栏,里面拴着一头黄牛,依稀记得那是八公的牛。两个人每次都会好奇地看着黄牛嚼着草料,嘴巴一阖一合,尾巴左右摇晃着,赶着屁股后头乱舞的苍蝇。
如果恰逢牛栏外有散落的牛粪,那便回家拿了早已备好的小响炮,顺便拉上几个发小,点燃,往牛粪里一插,然后远远跑开。
“啪”的一声闷响,那牛粪便炸开了,四处飞溅,避之不及的免不了回家挨一顿训。
这种傻事现在断然是不会做的。但如果他能醒来然后叫上我再做一遍,我绝对会乐意万分去做。
两个人做过的傻事现在算来还真发现有点算不过来。小打小闹的有不少,团伙作案偷家里钱,掏鸟窝,扎风筝,因为好奇偷偷把几包红双喜抽得一干二净诸如此类的事情多不胜数。
惊险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记得小时候两个人跟着我哥偷偷地跑去村子的一个水塘游泳,两人不懂水性,便在较浅的地方玩着。不料一不小心两人就踩进了一个深坑,两个人同时溺水,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即使最后得救,却也被吓得不轻,生出了心理阴影。
而所导致最终的结果是,生在海边的我,到现在仍是个旱鸭子。
还有一次是在小学放学回家的路上,路边有一个石灰池,那时年纪小不懂这石灰池可是高温产物。我和堂弟还有一个堂妹三人站在池旁,忘了具体是说了什么最后堂弟和堂妹先后跳了下去。而我也忘了为什么最终我没跳下去。反正是最后全部得救,但是堂妹的一只脚脚背烧伤严重,到现在还留着一块偌大的伤疤。
只是这几年堂妹在伤疤处纹了图案,才稍稍掩盖了过去。
堂妹前两年也远嫁了他乡,或许在她心里,这块伤疤反倒成为了她现在能够缅怀堂弟的一种痕迹。
有时候,也由不得人不信命,前两次都能活了下来,唯独这次。
成了他最后的劫难。
七。
记得前些天还是做了关于他的梦。冗长,恐慌。
梦见他死了。
但那时他还在医院抢救着。
自己惊醒过来时,死命咒骂自己专做这些荒诞的梦。
结果他还是死了。
我捂着胸口开始死命地难过。
八。
在真正的辈分上,他应当算是我的侄子。只不过两人年纪相当,我便一直把他当堂弟一般对待。
二十四岁。
这一个数字在2013年成为了许多人的噩梦,挥之不去。
这一年的天空整片整片地被染成灰色,灰色吞噬了大片大片的希望,希望亦开始大片大片地衰败下去。
仅剩。
悲切的心情。
后记:仅献给你,我永远的堂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