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亮
等泱莲他们都走远了，师父才试探性地唤她∶“徐南夜？”
“怎么了，师父？”徐南夜浅笑，犹豫了一下，挑了个离主座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师父轻轻抿茶，眼神紧紧地盯着徐南夜。
的确，这丫头身上淡然的气质，与前两天完全不同。不像做假。
“听泱莲说，你……”师父顿了顿。毕竟说别人脑子有毛病总归是不好的。
“嗯。开始我还不信，后来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幸好徐南夜很理解地接上了话。
“先是我手臂上这些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伤，然后，”徐南夜卷起袖子，指指右手臂上那个触目惊心的伤痕，“不知为何，这个伤口被火烧过。而且，师父知道，徐南夜很久很久以前……就不会有痛觉了，可是这个伤口……经常会疼……”
“……”
“我怀疑是因为我的阴性体质，所以怕火。”
“……”
“噢，还有，最重要的是我的冰蚕丝衣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
师父一直都只是淡淡地喝茶，看着案几上的竹简，不发一言。
“怎么办？如果没有冰蚕丝衣的话，我的领主根本没法收敛那些杀气。”
“而且我的头发，也已经是纯黑色了，在它继续长长以前不能再作为杀气的载体了。”
徐南夜捻起一缕头发，把玩着，无不担忧地说。
如果一个不小心，就会使杀气无序爆发，那……可就麻烦了，不仅她自己要遭殃，她身边的人也要被波及。
念及此，徐南夜忍不住又叹了声∶“杀气这玩意，有时也不是件好东西。”
“知足吧你！”师父佯怒，轻轻走去敲了敲徐南夜的脑门，却又笑道，“杀气本来只是一种气场，一种情绪，而你这家伙不知为何竟能操控杀气，说来就来，说收就收，对你的增幅也越来越大，你还抱怨！就连为师都羡慕你呢——”
徐南夜一愣，下意识地抬了眼，猝不及防，对上师父慈祥的目光，吓得飞快地低下头，却还是没忍住，肩膀不自觉地颤了颤。
师父眯了眯眼，笑得愈发温雅，见状，轻柔地唤她∶“徐南夜……”仿佛温柔的母亲唤着心爱的子女。
他弯下腰，伸出洁白到玲珑透剔的手，用食指，轻轻抬起徐南夜的脸，然后顺利地从小丫头的眼睛里捕捉到了一丝没来得及隐藏的恐慌。
徐南夜马上跪下叩首。
“徒儿知错。”
收回手，淡淡地说∶“知错便好。”
然后笑吟吟地回了主座，继续呷着茶，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徐南夜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阳光悄然无声，灿烂地绚丽于冰花之上。阳光明媚，冰雪剔透。一时间屋里充满了光明与澄澈。
“雪水煮茶，亦是人间少有的清雅之物……”师父品着茶，赞叹道。他微微俯首，看着茶叶在水中打转，似乎专心于品茶，然后温和地笑着，雪白的头发倾泻而下，显得文弱又温润。
徐南夜抬起上身，小心翼翼地问：“师父，那我的事……”
“嗯……”师父沉吟，“这也的确是个问题，总之我最近不会给你派什么任务了，你小心点，别动杀气。回去，坐好，开心点，别老绷着脸。”师父温润地笑了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南夜谨慎地笑笑，坐回座位上。
“我算算近几年来的冰蚕丝虽然不够做套衣裙，但做一件单衣也足够了……只不过，要等到明年。”
“……师父，容我提醒你一下，现在才三月，还得等几乎一年的时间。”
“呃，再攒一年应该就足够了……”
徐南夜看着师父一脸无奈的模样，很适时宜地捂嘴偷笑。见师父瞪过来，还有笑得更欢的趋势。
不得不说，装成天真烂漫的样子来掩饰不堪，装成风平浪静的样子来粉饰太平，似乎是人的天性。大家都很胆小。
等徐南夜不笑了，师父又问∶“还有什么异常吗？”
徐南夜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答∶“应该没有了。”
“呃……”师父犹豫地抬头看着徐南夜，徐南夜一脸迷惑地不知所以。
“小丫头最近……是不是月事不太正常？”
师父终是问了。
徐南夜恍然，明白了师父刚刚略有些尴尬的表情，继而佩服地说∶“师父医术果然精湛。没错，不过这点小事徒儿会自行解决，谢师父关心。”
师父不言，也不笑，面无表情地，呆呆地坐在那里。像在看徐南夜，又好像不是在看她。
徐南夜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师父这是怎么了。师父是个极其强悍的人，从未在人前有过这种晃神的状态。
“……丫头……”过了许久，师父幽幽地叫她。
不知道为什么，师父特别喜欢叫徐南夜丫头，或者是小丫头，也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叫上的。徐南夜其实觉得很奇怪，虽然师父平时显出一副温和的模样，可她知道，这个人的血液其实是冷的。按理来说，没道理会对她有这样亲昵之语，更何况是两人私下里聊天的时候。
“在。”徐南夜应道。
师父听了回答，笑了，只是那笑容，显得那么落寞，他说：“你知道，月亮……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徐南夜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认为师父在考她，略想一下，答∶“用来照明？诶？用于矫情？”徐南夜忽然乐了，“古人就爱矫情，写月亮的诗一箩筐都装不下。”
师父莫名地笑出了声∶“呵呵呵呵……”
虽是笑着，徐南夜觉得这笑比哭还难看。
徐南夜又是一惊，要问世上谁最会笑，徐南夜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绝壁是师父。因为他即使内心很生气很生气，也能如沐春风温柔地笑。
师父收起了脸上难看的笑，认真地摇摇头，喃喃地说∶“不对哦小丫头，月亮……是用来溺死的。”
“幸好啊，这次的月亮会水，它还浮在海面上。”
“但月亮终究是月亮，所以……终会溺死的噢？”
好久好久以前，有一个女子，那么自信那么明亮那么骄傲地说∶“我是月亮。”
我是月亮。
她的表情那么笃定，好像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会坚定地说∶
“我是月亮。”
嗨呀，月亮明明那么美好，用途却不咋滴。
只会被溺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