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世界|少安的改革再次被扼杀,但春天终究快来了
本文解读《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第五十三、五十四章,也是最后两章。
此前已经读到,孙少安当爸爸了。这对他来说具有非常大的意义:
自从儿子降生以后,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新的意义。一个做了父亲的男人才真正感到自己是个男人。
来看看他是怎么疼儿子的:
往日在地里,他常贪活,总嫌太阳落山太早。可这些天来,他却怨太阳迟迟地不下西山——他急着收工,好跑回家去看亲爱的儿子。当他急切地跑回家,扑上炕,看着自己的亲骨肉一对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欣喜得鼻子一酸……
这大概也是普天下父亲的共同感受吧。
不过有句话说“有儿万事足”,少安也的确“满足”过,但是“当无比欢欣的情绪过去以后,生活本身的沉重感就向他袭来了”。他更加痛切地感到,“这光景日月过得太恓惶了”,自责对不起儿子,“别说让他享福了,连口饭都不能给他吃饱!这算什么父亲啊”,甚至觉得活着都没有什么脸面了。
这一刻,倒让我想起了由著名歌手李健翻唱后广为流传的《父亲写的散文诗》。
然而深挖根源,少安也知道,这其实并不是他能力不济,“这一切不幸都是一村人在一个锅里搅稠稀造成的”。
这天,在少安再次为此而痛苦时,突然想起前不久听到一个安徽来的铁匠说到的一件事,他们那里有的村子,把生产队划成了小组,搞了承包制,超产还带奖励,结果庄稼都比往年营务得好,农民不仅吃饱了饭,还有了余粮。
我们都知道,他说的正是写进了历史教科书的安徽小岗村联产承包到户。不过,当时还没有正名,所以少安听了也根本不相信。
但现在,少安想法变化了,不管有没有这事,这办法是很好的,“就肯定没耍奸溜滑的人了”,破解了“一群人混在一起,干多干少大家都一样,因此谁都不出力,结果一年下来都受穷”的问题。
于是少安跃跃欲试了。不过大家应该还记得,前些年,少安就搞过改革,私分“猪饲料地”,结果被田福堂使了个绊子,挨了公社的批判,这回他胆肥了吗?
其实他也不是盲目冲动,此一时彼一时,他已察觉,形势正在起变化:
他尽管只有高小文化程度,又是个农民,但他凭直觉,感到“四人帮”打倒一年多来,社会已经开始有某些变化的迹象了。平时,少平经常看报纸,也给他透了不少外面的消息和国家大事。他知道,现在又提倡学雷锋了,上大学也不再是推荐,而是要考试;并且还提倡学文化知识;有本事的人也开始吃香了。许多被打倒的老干部也恢复了名誉;报纸上还号召开展社会主义劳动竞赛哩!最重要的是,去年七八月份,群众拥护的邓小平又恢复了职务……
当然,他同时也知道,上面这些也只是些“迹象”而已,因为“上级还号召叫农村批判资本主义道路,抓阶级斗争,学大寨,赶昔阳”,也听少平说“外地一个社员挖了些药材没交公,就被村里的政治夜校批判了三天三夜”……
春风尚没有吹到黄土高原上。
但是现实的困境,加上明晰的出路,以及少安性子里的改革精神,使他仍然决定冒险。
当天晚上,他召集了一队的社员开会,说出了这个“空前大胆的设想”后,社员们先是“惊呆”了,然后几乎所有的人都情绪激昂地“支持”——“只要这样做,那今年下来,一队家家户户恐怕都要大囤冒尖小囤流了”。当人们穷得都濒临绝境,是没有那么多患得患失的,对这种“严重的离经叛道行为,甚至连后果也考虑得不多”。
当晚他们就草拟了生产合同。合同内容这里就不抄录了,应该说完备得很,这再次证明,千万不要小看群众的智慧,这跟学历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但是第二天上午,少安兴冲冲地向支书田福堂去汇报此事时,遇阻了。
田福堂“就像耳朵边响了一声炸雷,都懵了”,反应过来后的认识是,“一队长胆大包天,准备带上社员走资本主义道路了”!
从“胆大包天”四字,就可知田书记的态度;但他没有直接否决,因为他听说“一队的社员都拥护这样做;并且是全体一致通过的”;他是“乡村政治家”,考虑深远,明知正面反对也是“正确”的,但那就会造成“一队的社员就都会骂他田福堂;而这个队大部分又都是他的同族人。
如果田家圪崂的人也起来反对他,那他田福堂在双水村就成了“孤家寡人”,这个后果太沉重了——毕竟“把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才是他办事的“原则”嘛!
于是他表态要“开会研究”后再答复,把少安打发走了,然后叫来了孙玉亭。
不用说,孙玉亭一听此事,“立刻震惊得张大了嘴巴”,激愤地表示这是“明目张胆走资本主义道路”,甚至表示要“把那小子捆起来,扭送到石圪节去”。
当然这倒只是说说的,“乡村革命家”玉亭同志基本的亲情还是有的。他给田福堂的正式建议是赶紧到公社汇报此事,而他自己赶紧去找哥哥玉厚老汉,让他“说服孙少安不要再执迷不悟”。
面对父亲和二爸的劝说,少安心里烦乱,但态度坚决,表态“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们先不要管,有什么差错我自己承担”。
但是两位老人好对付,公社的命令却违抗不得;实际上不是公社的命令,而是黄西县革委会;甚至可以说是黄原地区革委会。
原来,田福堂把此事向公社两位领导汇报后,主任白明川其实是理解少安他们的,“不久前心里也闪过这种设想,但很快就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天真的想法而已”,如果没人来反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去搞就是了;但田福堂一反映,毕竟此事没有合法合规的依据,他就不能当作不知道,也不可能在没有什么支撑的情况下表态支持少安,而徐治功就不用说了,立场跟田福堂没两样,于是他们只能是向上反映。
一反映到县里,“这消息顿时使原西县革委会炸了”。
冯世宽很快召集常委们紧急开会,冯世宽立即“批判性发言”,将之定性为“严重的资本主义复辟倾向”。并在发言中间,就指示一位常委打电话了解各公社有无类似情况,“如果出现,要立即制止,狠狠批判,严厉打击”。
我们都猜得到,只有田福军一个人提出了不同意见。他建议先心平气静地研究一下这个新情况呢?另外组成一个联合调查组,把具体问题调查清楚再做结论也不迟。
因为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农民的情绪”。田福军并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他说出的关键问题是“我们不仅没有使农民富起来,反而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并且有真实的数据支撑。
有意思的是,“大家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事实归事实,问题归问题。归根结底,总不能让农民去走资本主义道路”。
于是,一边有“道路”,一边有“数据”,尽管人数上是以多对少,冯世宽还是稍作妥协,表示要向上级请示后再作定论。
结果地区苗凯主任指示:坚决制止。
于是“这也许是整个黄土高原农村的第一次自发性改革尝试——在短短的时间里就以失败而结束了”。
不过少安倒没有受到处分,因为“其计划在事实上还没有实行”,当然,“严肃批评教育”是少不了的。并且,对这种新问题“专门发一个文件”也是少不了的。
紧接着就是,“原西县革委会主任冯世宽,因为领导原西县在农业学大寨运动中做出显著成绩,被提拔到了黄原地区,任了地区革委会副主任”,而田福军也被调回了地区,“另行分配工作”。而李登云成了原西县革委会主任。
其实地区革委会主任苗凯本来是“准备把这位他很不满意的人,调到地区防疫站去任副主任”的,等于是把他塞到一个看不到的角落去,结果由于地区革委会管组织工作的副主任呼正文提出“把一位很有能力的同志这样使用显然是不适当的,会引起各方面的反应”,其他几位地区常委也都支持老呼的看法,所以没这么做。即便没办成,他也故意不给安排工作,晾着他。
你看,小鞋穿上了吧。做个坚持理想的好干部,真不容易。
呼正文考虑的“反应”很明显,主要是人民群众都为田福军不平。冯世宽提拔是预料之中的事,但接替他位置的该是田福军,“大部分干部认为,论水平,论作风,论品质,不管论什么,田福军都在冯世宽之上;他即使不被提拔当地区领导,最起码也应该让他当原西县的一把手。李登云无论如何比不上田福军。而更叫人莫名其妙的是,福军调回地区还暂时浮存着,不给安排工作”。
但这些也就是茶余饭后的牢骚罢了,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而田福军本人也并不放在心上,他也完全明白自己的处境。他是一个做实事的干部,到哪里他都愿意,只不愿意闲着!
还好,田福军也不是完全没有“人”的。他有一个老上级,现省革委会副主任石钟。
他就给石主任写了一封信,含蓄地告诉了他目前的情况,提出“看省上有没有什么临时性的工作,他可以在自己浮存的这段时间里帮忙去做”。石主任是很欣赏他的,很快就答复了,“决定暂借调他去省委组织部搞’清查‘工作”。
让我们为田福军高兴一下吧,尽管现实中,不是每个好干部都像田福军这样有贵人相助的。
在正式去省里之前,田福军回双水村参加了一次“秧歌节”,双水村以田五为代表的秧歌在全石圪节公社最有名,但是这个传统节日从“文化大革命”一开始,闹秧歌就作为“四旧”而被禁止了,现在政策松动了,这传统的红火热闹就又慢慢恢复了。这让更多的人真切地感受到了田二的预言:世事要变了……
除了看热闹,最有意义的恐怕还是遇上了孙少安。
我们记得,那年少安进城去见润叶时见过田福军,两人愉快地对过话,福军很欣赏少安对农村、农业生产的认识。这次他们重逢,“谈了很久,谈得很投机”,福军留下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小伙子,不要灰心!相信一切都会开始变化的。我坚信农村不久就会出现一个全新的局面。一切恐怕都势在必行了!”
让我们一起期待吧——
再过半月就是惊蛰;那时一声响雷,大地就要解冻啦!
真正的春天,就要来了。
《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解读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大家的持续关注;本书的解读就先告一段落,适当时候再启动第二部,感受春天来临后年轻人们的探索和奋斗。
(网图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