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爱情
惯性爱情
一、
我等了一整天，终于在下班时分等到西子姑娘的故事会。
“我看我是要发疯。”西子朱唇微启，语气里有一丝羞赧。
早晨西子姑娘用一个百转千回的眼神吊起了我的好奇心，那是来自一场桃花劫的危险信号。我并不奇怪后青春期的她荷尔蒙涨潮，我只是没想到性子似穿堂风的她，居然能憋到下班才开口。所以这就是成长不是吗，西子姑娘因为一场桃花磨砺了人生，变成熟了些许。
西子是我们公司暑期新招的实习生，一个二十出头工科出身的小研。说起来她是我的师妹，同校同专业，只不过我忙碌着找房找工作的那年她刚刚入学。我们俩相识于驾校，是同一批驾考学员。西子姑娘学车的时候伶牙俐齿，话多却不招嫌，装惯大爷的教练在她面前就从来下不去一句狠话。在上海学车战线极长，寒来暑往的，我们逐渐建立了革命友情。
拿到驾照的那个三伏天我打算请她好好吃一顿，连同庆祝我们相见恨晚的情谊。
我捞了一瓶啤酒正朝老板要开瓶器，西子姑娘红着脸抱着手机跑了出去。
我摆好两只玻璃杯正添着酒，西子姑娘跑回来了，却哭成了泪人儿。
“子鸣要跟我分手！”西子在这盛夏的正午发着抖，像只落水的小动物。
二、
在那天之前，西子姑娘对自己的男朋友可以说是不能再满意了。
他俩相识于大学的学生报社，子鸣文雅而不失硬气，能力出众却恭谦有礼。西子姑娘与他合作了一期学报，见微知著，对子鸣的人品、家世心中有了个大概，顿时心生好感。
谁知几日过后，西子姑娘闲来无事浏览子鸣的微博，竟阅得一篇随笔。该文字里行间透露出子鸣对一异性倍加欣赏，且表露相处惬意之感慨。文章淡淡抒情，并无浓墨重彩，却看得西子姑娘脸红心跳不已，几乎要在毛概课上跳起来。她知道，那些笔墨正是写给自己的。
所谓，郎情妾意。
西子姑娘和子鸣，相识四年，恋爱几近四年。闹脾气使性子只是西子姑娘的专利，子鸣同想象中的无异，大度，稳重，温和。西子姑娘常常闹着闹着就被自己逗乐了，难道自己真的是被宠坏了，于是想着法儿地作出花样来？
这几年的过度幸福是经得起折腾的，西子姑娘亲身实践，对此她深信不疑。
那个中午，子鸣低沉而磁性的声音犹在耳畔，我妈实在不同意我们的事，对不起。
当下西子姑娘怔了半天，她回过神来时立刻反射性地克制住情绪，然后一字一句回答，好，那就分啊！接着她迅速挂掉手机。
不出一分钟她又低着头拨回去，她问子鸣，你妈想要什么样的儿媳妇，你倒给我个样本啊。
不是没有那么一个样本，西子姑娘是后来才知道的，只是当时子鸣刻意回避了。
三、
在工作上与西子重逢的时候依旧是个夏季。那顿不圆满的聚餐之后我很少见到她，她和男友的后续我也不甚了解。这次她给我的信号应该意味着一段新的恋情，所以我想，子鸣多半已成往事。
西子姑娘团坐在我家客厅的懒人沙发上剥着豆角，我忙碌在厨房里。我听见西子姑娘跟我抱怨她们学院拍摄微电影的任务太重，我知道，男主角很快就要出现了。
“你就撂挑子呗，你少担点，别人自然得担着。”我这么提议。
“还好乔东长得够好看啊。”西子姑娘像是自言自语，但“乔东”二字还是落入我耳。
如此说来便通了，连我这个大师姐都有所耳闻的帅哥乔东，无论是学院的微电影，还是西子的爱情故事，他都显然是担得起男一号的。
西子说，她一人身兼编剧，导演，摄影，后期剪辑，唯一的条件就是，乔东担任男主角。于是辅导员亲自做工作，男主角不得不就位。
拍摄首日的夜晚，忙活完西子上床已接近凌晨。终于，乔东的微信姗姗来迟：“导演今天辛苦啦，长得漂亮又有才，厉害咯。”
深夜的氛围令人意识模糊，新鲜感在支配情绪，于是接下来延伸至凌晨的数小时中，她和乔东的微信泡泡如同燎原野草般延绵疯长，直至遮天蔽日。
一切都那么快，从萌芽到浓烈，不过一天时间。
“你知道我一天有超过5个小时盯着他的脸，我真的很……”剪片子的过程里，剪辑西子发现导演西子自己挖了一个乔东之坑，西子毫无戒备地跳了下去，谁知再难回头。
太多乔东的特写，反反复复琢磨他的一颦一笑，西子姑娘像是被下了蛊，魔怔了。
“上妆的时候，我的手指碰到他的脸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活生生的撞击。”西子的理性轰然决堤，她终于忍不住要说细节了，我觉得我有必要打断她。
“所以，你们准备在一起了？”我问她。
“……”西子一时语噎。好似她情绪水涨船高之时，忽然江海蒸发，河床皴裂。
“但是我还有子鸣呀。”
四、
是缘分这东西助了西子姑娘和子鸣一臂之力。
“大学毕业，我和子鸣一块儿上的A大的研究生，你都不知道他的分数有多悬，A大历年没有过这么低的分数线。”
“那天他打电话跟我分手的时候，其实已经和二小姐在一块儿一个暑假了。”
“要不是我们在一个学校读研，开学后他们异地相处诸多不便，我们分分钟就断干净啦。”
“我总在想，大学时候我就知道他家的传统观念就是不娶外地人，我也知道他爸妈对我不满意，而他又是宇宙第一大孝子。那时候我还作，总跟他使性子，他爸妈来学校请我吃饭我也傲娇着推三阻四。”
“我想他是那么好，那么爱我。”
“我哪里会想到，他事事顺着家人，就连父母在他感情上的指手画脚他也接受。给他一个二小姐，他就敢弃了我。”
二小姐是西子姑娘对子鸣父母指定的那个姑娘的戏称。
“有钱没脑，可不就是二小姐么。”西子姑娘说着往篮子里丢了一节豆角。
“所以你从他爸妈手里把他抢回来了？”把切好的水果端出来，我忽然对西子姑娘的故事产生极大的兴趣。
“狗屁！”
“我从前最恨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主角，我以为自己可能耐了，谁敢甩我我定连个后脑勺也懒得给他。”
“我真的太看得起自己了。有一天我和子鸣在接吻，那二小姐打电话过来，我看着他擦了嘴就去哄她，我那时候居然已经气不起来了。”
我无从知晓子鸣内心的转变，到底是惯见的出轨，还是因为不愿忤逆父母而做出的痛彻心扉的割舍，我不能肯定，但我却发现，人的任何特点都有可能成为利刃。曾经西子口中善良宽厚孝顺恋家的子鸣，在西子姑娘胸口插一千把刀的借口，就是对长辈失落情绪的不忍心。
西子姑娘在这场爱情灾难里气节全无，她知道的越多，就越卑微。她决不愿放手，也容不了沙子，她刻意与子鸣形影不离，同时她又对一切追根究底，她丧失了原来的活泼可爱，变得咄咄逼人。
“我总算是把那段路跪着走完了。”我听不出西子姑娘这句话的语气。
“你其实没必要忍受这些。”我忍不住说。
“幸好后来他爸妈松了口。”西子姑娘没有回答我，她认认真真拣了一块水果塞进嘴巴。
五、
西子姑娘顶着熊猫眼来上班，这已经是这个礼拜的第二次了。昨夜2点，周一那次是3点。
熄灯以后漆黑的小空间里，西子姑娘捧着手机实在难舍难分，荧屏发出幽亮的光，映着西子姑娘专注的脸庞。可周一那晚她和乔东的最后一句话明明就是：“我不要再烦你了，决不再和你说话！”当时乔东很快就回过来：“你别用‘烦’字好不好，我真的要跪了。”那夜的最后，西子眼睛一闭把手机塞在枕头底下，决心要把理智供奉于高堂之上。
“多想想子鸣吧，”我给西子姑娘出主意，“暑假过完他马上就回来啦。”
话一出口，我发觉距离那个痛彻心扉的暑假，正好过去一整年。
“去年有一个假期子鸣和二小姐出去旅游。我要他告诉我详尽的行程，他还答应我会每天给我打电话。”
“但是第一天晚上，他就食言了，只是发短信过来说不方便。”
“我一夜无眠，第二天我买了最早的动车票赶去那个城市探个究竟，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西子姑娘语气平缓，每次提到子鸣，她咋咋唬唬的特性都会顷刻消失不见。
“我下车之后在火车站广场等了整整3个小时，期间我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他没有回我。我一个人坐在广场中央的城市雕塑旁边，扫视来往的每一个人，然后我突然想到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来时的车票，出门太急，也没有带一张卡。”
“那一刻，我想我的样子应该比那座城市的流浪汉更加落魄和低贱。”
“3个小时之后，我打通同学的电话，让他帮我订一张回程的火车票，然后我给子鸣发了一条短信，我说鲁莽地来找你是我不对，可能我现在唯一能做的，是给你选择的权力。”
“我都恶心我自己，”西子说。
我顶着西子的黑眼圈，听完她的故事。我想在遇见乔东以后，西子终于准备在和子鸣的爱情困境中退场。我亦不免感叹，过去的那段日子固然剜心，可是现世安稳，就此抛弃不知她未来会否后悔。
谁知半月之后，情节急转而下。
没有离开子鸣，西子姑娘却突然与乔东断了联系，且这次与以往的反复不同，西子姑娘整整一周没有再找过乔东。
其中原因让我匪夷所思，西子说，因为一门专业课考试挂掉了，这件事让她觉得她该积攒人品，出轨这种高能量负人品她负荷不了。
一万个致命理由也难以让她离开，虚构一个说法，她便飞奔回来。
六、
【西子日记/2015.8.20】去年夏天她被男友宣布分手，于是她淋漓演绎了一场完全丧失自我的死缠烂打的戏码。而今年同样一个夏天里，在她和她挽回的男朋友重归于好之后，她却遇见了叫自己心动不已的新人，她忍不住每晚找他聊天，看他回复的暧昧信息，她甚至在想，时光若不是如此错落，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