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五月骊歌

2016-07-03  本文已影响47人  木木xi

5月18日晨,我醒来,收到同事半夜发来的短信,仅三个字——“樊走了”。

我半晌无言,丢开手机,起来,用冷水洗了把脸。拉开窗,常青花园的鸟叽叽喳喳正叫得欢,但是,樊永祥却永远地走了。

在常青一中,我的第一个朋友就是他。他仙桃人,我洪湖人,我们算是半个老乡,又同在语文组。他长我5岁,如兄长般照顾我。我初到学校,要租房子,他骑着摩托帮我四处找房,租好了,又帮我搬家。后来我买房子,他又跟我一起看房,提过不少意见。他到我家里来,我女朋友弄几个小菜,我们一起喝酒;我到他家里去,他母亲做饭,我们又一起喝酒,喝多了就睡一张床,彻夜长谈。

在常青一中,他的口头禅是“亲自”。“亲自吃饭”“亲自上课”“亲自上厕所”……凡别人的行为,他都冠以“亲自”二字调侃。为对抗他的“亲自”,我专门搬出个词“假装”。我常常若无其事地吃女同事的东西,吃完若无其事地说声“我假装吃了一点”。他渐渐明白“假装”的妙处,从此亲自假装。他饥肠辘辘地出没于各个办公室,看到女同事桌上的点心,说声“我假装吃一点”,拿起就吃。女同事嗔叫:“樊永祥,你怎么吃我东西?”他哈哈大笑,使出阿Q的招数:“这是你的么?你能叫得它答应你?”

他是真书生,写得一手好钢笔字。书生的意气、天真和狂放他都有。他的书房里有很多跟我相同的书,有些甚至是同一版本,这令我们都很惊讶。他又是严谨的实验主义者,对教材和教参绝不轻易相信。曾经为了体验李白《将进酒》里面的感觉,他一个人喝了很多酒。他为了挑鲁迅的毛病,曾经细读过鲁迅的所有小说,纠缠里面的细节。他说鲁迅真厉害,让他挑不出毛病。

他有个学生叫闵嘉玺,写诗,早已毕业。某日闵在网上遇到他,谈及某诗,他以为此诗自己不能讲透,竟四处找我,把我从别的办公室拉来为闵讲诗。他去世当天,闵立即请假,当天从成都飞回参加他的追悼会。我常想,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一个老师如果用真情和人格教书,他所收获的,也必将是真情和尊重。

但这样的人,人生亦有不如意处。有一次我们语文组吃饭,他喝多了,回去时把摩托甩在路边,手机扔到花坛里,躺在地上大哭。这让我黯然了很久。我想起阮籍猖狂,穷途而哭。《论语》中说“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他是地地道道的狂者,一颗进取的心,在不如意的环境里蒙尘,唯有恸哭。

他的病拖了一年多。其间,他对三尺讲台念念不忘。去年3月,他在病中整理了一份诗歌鉴赏的教案传给我;6月,我游云南,正在攀玉龙雪山,收到他的短信,问《论语》中的某个典故,那是他在病床上发的;今年元旦,他又给我发短信,希望年后能跟我携手办一个语文网络论坛。

他弥留之际,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总是在梦中讲课,以至他的家人不忍闻。

四月下旬,我和几个同事去医院看他。他瘦得不成人形,鼻子里插着管子,右手插着针管,身上插着导流管,不能说话,静静地看着我们。我们集体失语,病房安静得可怕。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伸出左手,要跟我们握手,我们按顺序过去一一跟他握手。握完手,他挥手要我们离开。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临走前,我们相互看了很久,直看得彼此泪眼婆娑。

  我明白这次见面意味着什么。那天,我为他写了首诗——

  人间四月满城春,鶗鴂长啼春更深。

  亲自卧床犹有恨,假装吃饭继无人。

  曾因酒醉哭归路,更借癫狂笑垢尘。

  长恨此身非我有,骊歌缓缓不堪闻。

将他的骨灰送回老家后,我第一次访问他的QQ空间。他生前的最后一篇日志,其中有两句话让我特别伤心:“何谓生老病死?生的要好,老的要慢,病的要晚,死的要快。”“人生在世,无非是让别人笑笑,也偶尔笑笑别人。”

  他走时才36岁,未婚。(2011/6/5《长江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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