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要死的

人总是要死的。我说。

我晓得。老伴说。她已经抽泣得不是很厉害了。

时间是元月1日下午两点半左右，阳后第三天。我和老伴并排斜靠在床头。我怕刺激老伴，静静地坐着，尽量不动声色，也不劝她，我的泪水，可以收放自如，可以在眼眶里打转，也可以在心里流。

新年伊始，两个阳人，按照专家的建议，上午睡了半天，午饭后接着睡。当时我刚刚又睡醒一觉，顺便看一眼手机，朋友圈里，女儿分享了她和外公外婆的合照，我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于是捅了捅身边的老伴，小声说：爸应该走了。

说完点开“一家人”聊天群，点三妹的语音，三妹熟悉的哭声证实了我的判断。前年岳母病危，也是三妹哭着向我们报告的。岳母从11月22日拖到了12月1日下午4时06分，没能拖到新的一年即2022年，甚至来不及跟她老伴打个招呼，兀自走了。当时岳父唯一认识的人便是岳母，闻讯后恸哭，无人能劝。

岳父应该是12月下旬感染病毒的，低烧不退，没别的症状。也许是有症状，但老人家无法描述，只能笼统地说不舒服。再就是岳父怕给人添麻烦，身上难受，不说，自己扛。终于拖成了肺炎。咳痰，呼吸困难，说不行就不行了。都知道这时候应该送医院，但是知道了也没用。二妹是县医院退休职工，岳父姐姐的女儿也是县医院的退休职工，然而医院的过道上全是需要抢救的危重病人，岳父无非是众多危重病人中的危重之一。姐妹们几经讨论——其实也没什么好讨论的——唯一能做到的是把父亲交给天，听天由命。

老伴想赶回金堂，我坚决不同意。当时我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阳了，但知道一回去必阳，飞机就是密闭的“羊圈”，下了飞机恐怕就得上床，啥忙也帮不上。再者，老伴房颤手术后尚在静养期，医嘱不宜激动，回去办丧事能不激动么？老伴万般无奈，写很长一段文字向妹妹们表达歉意和谢意。然后等。

老天知道岳父是个好人，不忍心拖太久，让他活到新的一年立即送他上路。尽管在新的一年里只活了半天，也算是进入专家们所说的新时代了。

“人总是要死的”，后面还有一句话：

“但死的意义有不同。”

岳父死于2023年元旦，死之前一定得到了“新年快乐”“万事如意”之类的祝福，这，应该是很有意义的吧。

岳父您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