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听见呦呦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彻夜无垠的旷野，琴瑟笙歌飘去银河。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

                            （一）

        风未定，船忽至。我看到了你雄健而熟悉的身影，在月色下向我奔来。越来越近的步伐，我缓缓地低下头，看清了你的毛色，黝黑光滑，恰如初见时的样子。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亲切。

        我一时哽咽，你却开了口：“这些年，你有常常思念我吗？遥想第一次见面，你差不多与我一般高。那时我在围墙里好奇地踮起脚，两只爪子搭在矮墙边缘上，一眼便望见了对面新奇而偌大的院子，还有你”。

        我在听，也在默默流泪。这时你温柔地望着我：“我正欲对眼前的陌生人狂吠一声，可那个女孩却抢先朝我跑过来，开心地一直在摸着我的头，还不断夸我好可爱。

        我想，那一刻我们便成了朋友。从此十年，每一年我都更加爱你”。

        早已伤心欲绝，我泪流满面地一把抱住你。可我抱住的却只有一片月光。

        你竟已上了船，堕入银河的船离我越来越远，我的眼泪越来越轻盈，凄冷。

                            （二）

        此时转过身，我却看到了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那片幽深的草地含着白霜，我看见它的爪子也湿漉漉的。那么弱小的身体不惜万里跋涉，重回人间。

        我轻轻一唤，它就欢快地跑回了我的身边。我忍不住亲吻它的头，深情地对它诉说，“还记得吗？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北国，在高二那个周五放学的晚上，我偷偷地把你抱回家。

        那时你在我怀里瑟索着，朔北的夜风太冷，我只好紧紧地抱着你，安慰你很快就到家了。可到家之后，你却一声不响地钻进了窝里，不吃不喝，似是安静又委屈地睡去了。于是我提心吊胆了一整个晚上，没想到第二天你就本性毕露——活泼的像疯了一样，开始上窜下跳，到处撕咬。我多么幸运，你的活泼可爱几乎满足了我对于“拥有一只狗狗”的所有想象”。

        如今，久别重逢。我尽情摸着你柔软的，黑白相间的皮毛，看着你那双圆圆的澄黄色眼睛，依旧那样天真纯净。还有你头顶的那一撮白毛，我曾想过今生倘若失散——哪怕你会不小心跑到来世去，它都将是我寻回你的温暖记号。

        猛然间，一声遥远的巨响震住了我的双耳，我分辨不清那是夜空中划过的一道惊雷，还是繁忙街道上汽车倏然急转的刹车声，总之从此，你的身影在那一瞬，在茫茫夜色中彻底消失了。

        心中的雨，天上的雨，同时落下。我望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心想或许那真的只是一阵雷声吧。

        听说屈原投汨罗江后，有千千万万的楚人为他招魂。如果可以，你可知，我也有多想再看你一眼。

                            （三）

        一场大雨令我清醒许多。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已是难求，人与动物的缘分更格外短暂。虽知悲欢离合已是定局，此事古难全，可我却依旧不愿舍弃那样的缘分际遇。

        去年仲春，我家斜对面那幢楼的草坪上突然多了两只小狗。一只白色，一只黄色，它们常常一起夺食，一起打闹，一起跌跌撞撞地跑到我家楼下玩，很快我们就混熟了。后来只要我一出门，它们就会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我，甚至有时在半路上逢到主人，它们也只会朝主人摇摇尾巴，便跟着我继续走了。每每如此，我只好向邻居有些尴尬地笑笑，心里却很开心。

        此时，夜已深了，月亮在濛濛细雨中躲进了云层。可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它们在草地上矮矮的影子。从前，我有偷偷地给它们起过名字，白色的叫“盐析”，黄色的叫“马塞洛”。如今，马塞洛和盐析遥遥地一望到我，兴奋极了，在朦胧的雨色中不顾一切地向我奔来。

        他们还是像从前一样扑向我的腿，扑向我的怀中，热情地摇头晃脑。我笑着抚摸着它们圆滚滚的身子，万分想念地注视着它们。可它们还都是睡眼惺忪的模样，一如从前那些清晨，每当它们一听到我要出门跑步的关门声，脚步声，都会立刻从睡梦中挣扎着起身，然后睡眼朦胧地跑到我面前，却一脸兴奋，脚步欢快。每天如此，它们会伴我一起越过那条长长的，蔚蓝色的海岸线。

        太多太多的回忆跃到眼前了，我一天都不曾是它们的主人，却成了它们永远的朋友。曾几何时，我带着它们一起去看马拉松比赛，我拍下它们在大雪中打滚的照片，我在它们面前哭泣……

        眼泪尚在回忆中翻涌，东方却已既白。我走出门，又来到了那道海岸线。初升的太阳映着烟波浩渺的大海，昨夜的梦是那样的遥远，仿若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