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房
我从小就经常幻想以后能有一栋自己的房子,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书房和厨房。后来现实迎面给了我一套又一套八卦连环掌,我幻想中的房子也不断缩水,但无论如何,我总像还没有走向麻木的祥子渴望拥有一辆自己的人力车一样有一间自己的书房。
我想象中的书房简朴、雅致。书房内摆满书架,书架上按照我的心悦程度整整齐齐的码着一本本的书。闲来无事的时候,我轻轻地踱到书架前,随意地从中抽出一本相识的书翻上几页,然后放回去或者兴致上来,就半倚着书架读上一阵。倦了,就拿一把鸡毛掸子,脑子里回响着艾米莉 狄金森的诗句:“如果你在秋天到来,那么我会用掸子把夏天掸掉,一半轻蔑,一半含笑”,然后轻柔又悠闲地清扫书面的灰尘。一转身,看见浮尘在金色的光线里飞舞。童年记忆里没有丢掉的彩色玻璃球,生日时朋友送的摆件,从小抱到大的粉色毛绒玩具,何何须贵重的文玩或精美的瓷器镇场,它们就是书本之外令我解忧,一望即笑的点缀。若是这些还嫌苦闷的话,那窗外的娇花美卉,折上一枝插瓶,霎时间,花芬墨香共氤氲,名花典籍两生辉。小小一室,景色大异,就是神仙洞府,也无此逍遥。
室内生辉,书房外岂能空着?我想种几竿翠竹,黛玉的潇湘馆我无福得见,但可略植几株写意,“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我虽不会奕棋,但清茗一盏,和朋友赌书泼茶亦不失为美事一桩。再种些芭蕉,从小读的诗极言雨打芭蕉之凄凉之极美。苏州园林中有个园林,怡园还是其他什么,记不清了,里面专门有几间屋子,屋外遍植竹子和芭蕉,用来听雨。我当然无法相较,但也希望自己能独坐渔业,听那嘀嗒在唐诗宋词里嘀嗒在无数文人墨客心上的雨打芭蕉之声也嘀嗒在我耳中。我固然善变,到时候肯定不会种了芭蕉又怨芭蕉。有快绿也应有怡红。一定是秋将自己的心头血都喂给了枫树,才滋养得出枫叶那般炫目又动人的红。我在屋内不必数甲子,只要枫叶染上红色,便知山河尽秋了。余光中先生称桂是秋之魂,那枫可以说是秋之魄了吧。桂花不但色美,而且味香。那香甜的味道真能沁润人的肺腑。“冷露无声湿桂花”,唐朝大诗人王维称桂为桂魄,古往今来,咏桂名句数不胜数。栽一棵桂树好像栽一首会生长的古诗在院子里。
养花怎少的了水生的荷花,可不能让周敦颐的喂叹在千年后依旧响起。蓄一缸荷,荷花含苞时便效仿《浮生六记》里的陈芸,把茶叶放进花苞,清晨再取出烹茶。自从知道木槿能吃后,我再瞧见路边的木槿总想流口水,自己种几棵,开花的时候,摘来作羹做饭岂不好?再种一棵洋槐,开花时节,满树雪白,临风而动,正是“玉树临风”。乡愁犯了的思乡人就摘些拌面蒸了,可口的味道正是故乡风味。餐花似乎不雅,可我生来长了张老饕之口,营营碌碌,皆为口腹谋。好在食花古已有之,我并非个例。
书房内外布置已妥。我就在书房的窗前摆上一桌一椅,整日坐在窗前读书写字,需要小憩的时候,就移开书“窥园”。随着天气和风景的不同,我读与写时不忘开窗迎花香、鸟鸣、虫唱、清风、阳光、月影、星辉,或关窗抵御苦雨、寒风、严霜、大雪。读人文之智,亦读自然之趣。如果我给朋友写信时,有风舞动裙摆送来几片花瓣,我就把这些花瓣和被阳光温暖过,清风祝福过的信一起放进信封,寄给远方翘首以待的人。
我是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整日溺在幻想中建构自己的书房。但思想却将想象带着转了个弯。
实习的时候在一所学校当老师,老师一人一间宿舍。我当时就在寝室里窄小,本来用来晾衣服的阳台上放了桌椅,又把从家里带来的和买的书,连同笔记本放在桌子上,下班后,就在那狭窄破旧的一方小天地里读会儿书后来,我特意控制自己,手机和零食不带到书桌上,只在那读读写写。我就在那个简陋的桌子上读完了萧红的《呼兰河传》,叶嘉莹先生的《叶嘉莹说汉魏六朝诗》,李娟的《冬牧场》《我的阿勒泰》等书。我还趴在桌子上给朋友写了几封信,向她娓娓细诉我教书时的问题与反思,对毕业的担忧和论文通过之后的欣喜,读书观影的感悟以及生活中的小确幸。有时候同事过来串门,也会为这小小的角落惊呼。
在某个瞬间,我转念一想,虽然这个屋子,这个角落不属于我,但我每天在此读书写字,偶尔做些思考,我不也可以暂时将它当作我的书房吗?何必非要想象中的房屋呢?我进而再想:只要我仍在读书,不管住的地方多么窄小,肮脏,潮湿,阴暗,不管身在哪里,在流动的火车,公交上,在厕所,在医院,只要翻开一本书或者在脑中想起一本书,我就撑开了一所自己的书房,和书及书中的世界构成了一个旁人无法窥见,无法侵入,连风雨也浇不透的空间。而这个空间,这个无形无迹的书房将被我随身携带,永远跟随着我。毛姆的名言阅读是一所随身携带的避难所”不正是此意。
我最初幻想的书房只存在于想象,是无形的,“了悟”后的书房也是无形的,但两者之间却是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