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对话
夜深了,客厅里坐着的两个人已经沉默了许久。长发及腰的母亲望着低头不语的女儿,眼里慢慢露出灰败的神情,直挺挺的腰身软了下去,紧接着她双手又握成拳按在沙发上撑住了,她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压着声恨恨地不容置疑地说道:“这个婚事我绝不会同意。”
女儿听到了熟悉的话语,猛地抬起头,她紧紧地盯着她的母亲,眼里似乎冒出了要毁灭一切的火光,不过她并没有如母亲所料的那样发出怒声。
她只是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母亲的跟前,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回道:“不管你答应、不答应,我只会和允德结婚。你仍然可以把我关在家里,今天我只是剪短了头发,下次我可能就剃光了它,再下次我就不知道我会做什么了。”
母亲的身子一下子晃动起来,她的嘴唇也不停地抖动着,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讲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女儿眼里的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但她仍然倔犟地怒视着她,不肯再低下头去。
“你……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母亲在女儿的目光中,终于绝望地松开紧握的拳头,靠在了沙发背上,她一只手抓住胸前的衣服,捂住了心口,无言地发出声。
女儿却似知道母亲的责难,又好像正等着母亲的问话,她红着眼,寂静的客厅里回响着她深深的呼吸声,她无视母亲煞白的脸,陷入了狂燥意念之中。
“从小到大你有把我看作是一个人吗?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是你的翻板,我是你的工具,我是你实现愿望、弥补缺憾的工具。我为你的嫉妒之心,暴怒之心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最恨你什么吗?我最恨你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说什么什么绝不同意的话了,就像在对一个冷冰冰的机器说话!你有一次同意我说的话吗?你有一次好好听我讲话吗?你有把我当人吗?”
“我是什么,啊,我到底是什么?我只是你的复制品,穿你穿的衣服,带你带的帽子,连发型都要和你一样。你这么喜欢你自己,你自己照镜子,自己去恋自己就好,为什么要逼迫我?”
“你并不是在爱我,你是天天照顾我吗?不,你只是无事可做,你是怠惰又贪婪,又不愿思考,所以做了一个最正大光明最容易的选择。这样既简单又荣耀,你做得得心应手,甚至现在还想永远地控制我,是不是?”
母亲闭上了眼,泪从她的眼一直流入脖子里,她失去了一切感知,只是不停地摇着头,嘴里不断地说着:“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想让你幸福!”
“幸福?一切按你说地做,我才能幸福吗?可是我只有和允德结婚才会感到幸福!现在你为什么又不想让我幸福?”
“因为少年得意那不叫真得意呀,我从前比你更向往自由,觉得自己不可一世,可以承担一切后果,但是最后不过笑话一场。你现在还没有吃过苦头,你还不懂。”母亲的声音低得听不清,与其说她在和女儿说话,还不如说她正在梦呓。
她想起她的母亲曾经和她说过的话:“你嫁那么远,你有什么事,怎么办?妈妈年纪大了,万一有个事,该找谁?”
那时候的她是怎么说的:“这有什么难的,妈妈和我们一起过去住就是了。”母亲那时只是叹了口气,说:“我怕你后悔呀,也怕我后悔呀!”
“我后悔吗?”母亲想:“妈妈从结婚到我离婚,到她去世,一直也没有过来住过。而我呢,工作在这边,又怎么能自由自在地说走就走呢?有时候,我甚至会埋怨妈妈当初为什么没有狠狠地阻拦我。”
她睁开眼,仔细地看着面前伤心哭泣的女儿,好像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小婴人就长成了大姑娘了。女儿刚才的哭诉虽然让她听了失望甚至寒心,可是也不能完全否认。
不说当年,就是现在,在离婚如此普遍的情况下,人们还会将离婚的人看成是有缺陷的人。更不说二十年前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孩子,常常遇到轻视,遇到许多不公平的待遇,除了忍耐,只有比别人做得更好、更完美才行。
“女儿是受到不了委屈,而我又给了她不少压力。”做母亲的望着女儿固执又纯真的眼,作出最后的努力,“当年妈妈因为远嫁都没有能见到你外婆最后一面,妈妈真的很害怕,也担心你呀。”
女儿却一下子蹦出喜悦的泪花:“啊!妈妈,我们都想好了,到时候你和我们一起住就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