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面具
“昨日上午九点四十分左右,一名魏姓女子昏倒在隆西路十字口的马路上,造成了长达三小时的交通堵——
……么中方对此的态度也是十分——
……混蛋!我今日不杀你上官苗,枉为——
……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警方正在进一步的调——
……戏一样。受害者呢,大家可以看到,都是五至八岁的小女孩,这就说明了一个什么呢?说明,这个人是个变态,嗯,是个变态。我们普通人——”
汪清泉一边漫无目的地换着台,一边看向窗外的夜景。
“你在这里干什么呀?这么晚了,不呆在家里。”
“我在等灰灰。”小女孩奶声奶气地说。
男人蹲了下来,“灰灰?我猜是一条狗的名字,对不对啊?”没一会儿,他又站了起来,瞟了一眼女孩,将皮带松了松。
“灰灰是猫。”
“喔?”他从废墟中抽出一块木板,猛拍了几下,提起来呼呼吹去上面的尘土。借着远处的辉煌灯火,他将木板放在墙根,缓缓坐下,身子往后靠轻倚着墙。
老远的两家钉子户,坚守在一片碎砖瓦砾之中,放眼过去,俨如地震过后的颓败景象。其中一户,在屋外边挂着大大的条幅,上面是潦草的毛笔字,想来是些不平的呐喊。另一家更远些,橘黄色的灯光从小窗子透出来,已然没了温馨柔和之感,反而为这冷清的夜晚平添了几分寂寥。
男人抵了抵背后的残墙,指着远方:“那是你家?”眯起眼细看了好久,一转头,发现女孩正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男人急忙扭头,目光在黑暗中来回扫视。他放轻呼吸,耳朵也尖起来,像一只遇见生人的猫。晚风拂过,抚顺了他的毛,几声夏虫的鸣叫,击碎他的不安,他这才回过头。
女孩还是盯着自己,一只手抱着书包,一手放在手包里,身子微微缩着。
他缓缓地将手从腰间抽出,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是坏人吗?”
“应该不算。”男人用脚拨着地上的沙石,“你不要怕,至少我不会伤害你的。”
小女孩摇摇头,忽然张开左手五指,将手按在脸上。
“我妈妈说,人一长大,脸上经常就会戴着面具,这个时候,我们就会说假话。”她把手放下,“我现在把面具摘下了,你也摘掉好不好?这样你就骗不了我了。”
男人想了想,低头一笑。看了一眼女孩,弯起食指挠挠下巴,再移上去挠了挠额头。学着她的样子,把“面具”揭下来,“我不是坏人。呐,现在你信了吧?”
“那叔叔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过来和我说话?”
“因为我觉得你一个人坐在这边,这么黑,会不会害怕?所以想来和你聊聊天。你要是不喜欢和我说话,我可以不说的。不过,我也很喜欢猫,能不能让我多呆一会儿,看一眼灰灰长什么样子?”
“可灰灰有时候是不会来的耶。叔叔真的喜欢猫么?”
男人点点头,刚要开口,忽然眉头一皱,“灰灰不是你的猫?”
“那叔叔你有没有养猫?”女孩问道,又撑开书包看了一眼,“灰灰是流浪猫,都没人要它,没人给它吃的,它好可怜。叔叔,你要是喜欢猫,能不能收留它?”
“哈?可是你那么喜欢它,为什么不把它带到你家去?我平常也没时间,很少养这些。”
女孩垂着头,声音低低的,“姑父不准养猫,说麻烦,撕沙发扯被子,还挠人。”
“姑父?”男人向远处的房子望去,“你姑父和你们住一起?”
女孩没回答他,依旧自顾自地说:“我好想把灰灰带回家啊,有时候它来的时候,饿得像走不动了,有时候它身上有好多伤。它真可怜,可是姑父说我要是把灰灰领回家,就掐死它。叔叔,你带它回去吧,它有个家就好了。”
“你姑父是个傻——”男人顿住,“你妈妈呢?不管他吗?让这种人住家里。”
女孩摆着脑袋,抬头看着夜空,过了一会儿,喉咙发出轻轻的呜呜声。
男人长吁了一口气,“原来如此。”看了一眼女孩,斜过身子,将右手伸过去,“来,坐过来点。”
女孩在书包上把泪蹭掉,手撑着地挪过去,在离他有小半米的地方坐住。也靠着墙,书包放在腿上。
男人看着她,忽然直起身子,又凑近些,拉起她的胳膊,“这些伤?也是你姑父?”
女孩没有说话。
“他为什么打你?”
“他不喜欢我,我不管做什么他都会打我。有时候姑妈帮我,他也会打姑妈。不过,我比灰灰好,我还有姑妈要我。”说着,她笑了笑,笑里含着几十年的岁月一样,成熟到叫人心疼。
“嘭!”男人一拳锤在地上,“等会儿我送你回家。”
女孩只是摇着头,“我不想回去,我不要回去。”
男人的后脑勺轻轻磕着墙壁,没多久,汗从他的两鬓流到腮边,从鼻沟滚到嘴唇间。他敞开外套,抖着胸前的T恤。不远处的走过来几个人,踩着路上的碎石,发出磕哧磕哧的声响。他又像一只猫一样,警惕地防范着,直到他们走进明亮的大街。
“叔叔你很热吗?”
“有一点。”
女孩打开书包,提出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两盒冰淇淋。她递过来一盒,“灰灰今天可能不会来了。再不吃就要化光了。”
男人拿过来一看,湿湿的包装盒软塌塌的,里面的冰淇淋化成了糊。
“叔叔。”
“嗯?”他喝了一口冰淇淋,摇着纸盒中的糊状物玩。
“等这个地方开始建高楼大厦了,灰灰就没地方去了,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它,好不好?”
“我会想办法的。”男人偷看一眼女孩,她呆呆地吃着冰淇淋,全然没有发现,灰灰已经来到了他的脚边,舔舐着冰淇淋盖。
他又往盖子里倒了许多,灰灰被这一举动吓得跑了几步,半天才试探着折回,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远处房子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灭了,男人指了指,“你姑妈他们已经睡了吧?”
“不是的,那不是我姑妈的房子,我们住在万……”女孩突然摸着墙站起来,瞪大了眼,腿紧紧抖着,“你不要再假装不知道了!”
小女孩又说:“叔叔,我刚刚其实只摘下左脸的面具哦。但是灰灰是无辜的,你在那边能不能帮我照顾它?”
男人一时莫名其妙。
忽然听见凄惨的一声“喵”,只见灰灰猛地蹿跳起来。没跑几步,便伏在了地上,前爪挠着前面一块木板,“呲呲”地响着。不久,那声音渐渐小了,乱舞的尾巴也僵直着垂下来。
男人丢掉手中的纸盒,呆在那里,感受着慢慢强烈的疼痛感。
“灰灰!”小女孩眼里含着泪,退了十数步远,惊恐地看着茫然无知男人,“你是来抓我的!对不对?”
男人颤颤巍巍站起来,他咧着嘴,大口吸气,一手扶着墙,一边捂着肚子,忽然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上。
“我……抓你……?”
女孩又楞乎乎地摆着头,“你就算不是抓我来的,那你也是坏人,你口袋里藏着刀,我早就看见了。”
男人从腰间将刀摸出来,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低下去,艰难地拾起,朝女孩扔过来。
“在九灵桥,我见有个人……偷偷跟踪你,我以为是……电视上那……那个,杀人狂,所以,才……你把刀收着,往人多的地方……去,快!今后不要……一个人……偏僻……”
“今日家住万达某小区的马女士家中发生了一宗惨案,她的丈夫在吃了楼下小卖部买来的一个凤爪,没多久就说不舒服。两口子起先以为没什么大碍,歇一歇就好了。然而等到了中午,马女士去卧室叫丈夫吃饭,却发现他七窍流血,早已气绝身亡。而与此同时,与她两夫妻一同生活的小侄女,也从昨日放学后就没回家,至今下落不明——”
女人“诶诶诶”叫着,“你别换台了,让我看看刚刚那个新闻!”
“有什么好看的,现在电视真是无聊,要么就全是些这儿杀人,那儿死人的新闻。我猜啊,是那小女孩下的毒,害怕了才离家出走的!”
女人白了他一眼,“你这人的心怎么长的?那么恶毒!”她抢过遥控器,眼神凄然起来,“最近不是说有个专杀小女孩的变态吗?会不会……哎呀,想想我就担心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