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与共情:音乐元素在精神康复社工服务的小组探索
一、小组目的
在2017年4月-2018年12月,笔者以复元理念为指导,持续为8名社区精神康复人士开展系统的器乐训练,并公开表演,经反馈总结,发现音乐元素在提升康复者主体性、增进情感表达、提升共情能力等方面有积极的意义。然而,器乐训练形式需要工作员和康复人士具备一定的演奏门槛,且练习周期较长,康复人士未必能坚持练习,因此,在2019年1月-2月,笔者和同事尝试根据复元模式、音乐治疗等理论为指导,以提升共情、促进情感表达为目标,设计更具普适性、操作更便捷、周期较短,且更具结构化的服务方式。2019年3月,在广州市春晖庇护工场开展了“与音乐结缘”治疗小组,通过回顾小组的设计、开展过程,以及总结小组的成效与反思,为音乐元素在精神康复服务中的运用提供实践参考。
二、理论指导
(一)现象学精神病学
法国精神病学家闵可夫斯基,根据哲学家柏格森的理念,提出了“与现实的生命联系的缺失”这一重要概念。这里的“现实”,是指不需要刻意思考、自然而然的现实,有三个重要的范畴:语言,用于共享交流,建立共识;规范,特别是不言自明而被感知的规则,例如文化、礼仪;实践,人对周遭世界即时的回应与投入。而一个健康的现实感,是可以恰如其份地和环境互动,能够接纳生活中的偶然性,能够感受到人生中感性的一面。
一旦“与现实的生命联系的缺失”,则会三个层面出现问题:时间层面,普通人愿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生活节奏,愿意和他人同步协调;而许多精神病患者则缺乏未来感,意识往往固滞在过去,缺乏向前的未来;空间层面,这个空间并非单纯的物理空间,而是充满关系、互动的心理空间,普通人的心理空间是有他人,是鲜活的,而精神病患者则被孤立在自己的空间里,没有他人;共情层面,普通人能够同感共情,但精神病患者则难以同感他人的经历。
闵可夫斯基提出,重建患者与现实的练习才是治疗的目标,通过正常化的生活、工作、活动,让患者获得者更有具体的意义,重燃对未来的希望。
(二)情感互动理论
重视人的主体性,以情感而非逻辑作为理解精神病患者状态的方式。核心是在于通过深度的情感理解,达到共情同理的状态,在情感表达流动的状态中,拉动对象合理宣泄负面情感,感受正面情感。在精神康复中,患者往往难以直接用言语表达自己在情感,需要用自然的、生活化的活动方式,唤起康复者对外在世界的感觉,营造温暖、包容的现实(叶锦成)
(三)音乐治疗理念
音乐是一种历时性的艺术,过程不能间断,有助于精神集中,使听者在内心时间上保持与歌曲同步。就歌曲而言,有四个基本组成部分:歌词、旋律、和声、律动。歌词本身有情、有景,可以引导听者思考歌词的意义,代入情感;旋律与和声作为载体,使听者对歌曲的印象更加深刻;律动的快慢、强弱,可以促使听者用身体四肢去感受音乐的韵律,不仅局限于听觉,开发多元感受。
三、小组设计与开展
(一)人员招募
笔者和同事从广州市春晖庇护工场的康复者选取组员,小组招募时以自愿报名、先到先得为原则,共招募了8名组员,4男4女,年龄介乎43至52岁,诊断️为精神分裂症或双相情感障碍,总体状态比较稳定,但根据日常观察以及家属反映,组员与他人互动过程中,时会出现情感淡漠、难以理解他人感受,或者过分关注自己的感受、自我为中心。
(二)组前访谈
笔者对8位组员进行小组前的访谈,一方面告知组员小组的目的是为了让组员鉴赏音乐、增进共情,另一方面是了解组员个人的与音乐相关经历。音乐偏好,例如喜爱的歌手、音乐风格、听音乐时的关注点,以及对于“什么是好歌曲”的主观理解。访谈后,发现组员的表达能力大致良好,各人都没有器乐或声乐基础,较偏好八、九十年代的港台流行歌曲,有两位组员则较喜爱革命歌曲或民族美声风格的歌曲。听歌时,组员较多关注旋律是否动听悦耳,较少关注歌词的意思,也少利用互联网进一步发掘歌曲背后的含义。
(三)环节设计
根据组员的偏好以及音乐认知,笔者采取“音乐史观”的方法开展小组。一方面是“横向对比”,聆听同一首歌的不同演绎版本,鉴赏当中不同的音乐风格,引导组员主动思考不同表现方法带来何种直观听觉感受,揣摩表演者的设计意图;另一方面是“纵向索引”,去发掘某首歌曲的创作目的、歌手的性格、歌词意思、时代背景等信息,理解歌曲背后的意义;然后 引导组员找寻歌曲当中与自己生命历程共通之处,宣泄情感,提升共情能力。
小组共5节,笔者和同事会在小组首节向组员介绍“歌曲四要素”——歌词、旋律、和声、律动,解释各元素对歌曲的意义,并用曲例演示播放,让组员有鉴赏的基础框架。为了增加组员互动及参与感,会安排组员两两分组,轮流在每节小组中向其他组员推荐一首“可以表达自己心声情感”的歌,让组员相互分享感受,社工也会将提前收集到的该歌曲的资料和组员分享
(四)开展过程
在首节小组中,组员对小组内容感到好奇,期待内容是丰富有趣的,部分组员处于试探与观察的状态,有两三个学员有时处于抽离状态。
第二节小组开始,笔者和同事设计互动游戏环节,例如让每位组员随意抽取扑克牌,每人按牌上数字心里默数,笔者用秒表与组员同步进行数秒,分析组员的默数与实际计时相差多少,以此原理说明和分析律动的速度,强弱,音色;在推荐各区分享环节,同事留有充分时间让组员发表观感,开始使用“音乐史观”的方法赏析各区,组员开始对小组更感兴趣,好奇心增加。
在后期的小组里,笔者和同事较少讨论乐理知识,而着重探讨歌曲背后的含义以及对组员的主观意义。例如有组员推介歌曲《红星照我去战斗》,笔者会提前收集资料,向组员介绍歌曲是电影《闪闪的红星》的插曲,歌曲是为了烘托电影氛围,而电影又是反映了红军在土改革命中英勇事迹。笔者再逐步引导组员回忆,首次听到这首歌曲时的情景,以及再次听到时脑海浮现的景象,组员表示自己会想起过往学校组织一起去看电影的场景,又会想起自己下农村时的经历。笔者结合歌词,希望组员发现到此歌悠畅旋律中隐含的激荡岁月;以及希望组员感受到红军战士险死横生,靠的是革命意志和改变中国的信念坚持下来,希望组员将此革命气概用应对康复路途中的困难。
当笔者分享同一首歌的不同版本时,组员多数能与歌曲表达的情感共情;例如有组员推介了张国荣演唱的《沉默是金》,该组员最初单推荐理由是此歌朗朗上口、在南粤地区耳熟能详。笔者通过搜集资料,向组员介绍了张国荣在80年代被媒体恶意炒作和歪曲报道,于是在1988年演唱此歌。《沉默是金》的作词人是歌手许冠杰,他在1992年的专辑中翻唱此歌,笔者让组员对比两个版本带来的不同感受,有组员形容,张国荣的演唱像是对众人表达心迹,许冠杰的演唱更像一位朋友在好言相劝。了解歌曲的创作背景和表达动机后,笔者结合歌词,引导组员进行情景迁移,问组员“如果你遇到流言蜚语,会选择沉默是金,还是其他方式应对?”组员随即开展了热烈讨论,探讨时,组员表示日常因为精神康复者的身份而被污名化,往往只能“沉默是金”,笔者和同事则鼓励组员可以坚持自己的合法权益,以及合理宣泄自己的情感。
(五)成效
小组末节,组员表示,学到音乐赏识的框架,同时觉得“以歌治病”有新意;也学到要适时宣泄情感,不能过度压抑自己的感受和情绪;另外,过往如果也会被悲伤的歌所打动,但容易沉醉于顾影自怜般的负面感受里,通过小组,学到要及时回到现实,需要在现实中为情绪寻找出路。
小组结束两周后,社工再对部分组员进行访谈,受访组员表示,过往也有听歌的习惯,往往关注歌手的音色是否清亮、节奏是否明快,较少关注歌词的意思和背后的故事,参加小组后,组员觉得需要“旧歌新听”,发掘过往忽略的信息,每听一次就有新的图景出现于脑海,会更有画面感和代入感,自己也好像在参与歌曲的创作。
四、结论与反思
(一)结论
1.治疗因子体现
欧文亚隆提出了团体治疗中的11个治疗因子,包括利他、普遍性、宣泄、希望重塑、人际学习、社交技巧、模仿、存在因子、原生家庭矫正性重现、信息传递、团体凝聚力。
以此来回顾“与音乐结缘”小组,发现小组的成效较多体现在宣泄和存在因子。小组借助歌曲鉴赏的形式,组员在分享环节释放了过往抑压在内心的想法,某些想法可能被家属视为“幼稚”,例如在赏析歌曲《贝加尔湖畔》时,有组员表示自己其实很想去外国旅游,但每次一提出想法,就被家属否定,组员也不敢反驳,小组中,组员用歌曲把自己的想法和不满表达出来,起到宣泄情感的作用。
存在因子方面,通过探索歌曲背后的含义,进行情景迁移的开放探讨,组员从中细味歌中词、曲、唱的表达,在社工引导下,结合自身的经历,进行合理想象,实现意义重构,体验到自由选择的权利。
2。音乐元素与小组的结合应用
音乐元素有多种形式可以运用在社工服务,运用“音乐史观”的鉴赏方法,一方面是为了降低组员的体验门槛以及设备限制,另一方面是方便组员直接用言语进行交流探讨,总体而言,与小组“提升康复者同理共情能力”的目标是适切的。推而广之,若要用艺术形式开展服务,“艺术史观”的鉴赏方法值得参考。
另外,小组工作模式使音乐元素的运用进一步结构化,例如通过组前访谈了解组员的歌曲偏好,获取众人对音乐喜好的“最大公约数”,也通过“小组契约”、“默数时间游戏”、“自主推介歌曲”等环节,明晰小组目的,塑造轻松的讨论氛围,增加组员的参与度和自主性。
(二)反思
笔者未有接受专业的“音乐治疗”训练,所以作为一种探索尝试,小组中有许多需要改善的地方。
首先,工作员自身需要投入。一方面,是工作员需要对运用的艺术方式要有投入,工作员要对该艺术形式要有体悟以及反思,愿意讲自己真实单感受和组员分享。另一方面,是工作员愿意投入到组员的主观世界,梳理其经历,同理其感受,然后结合艺术作品,合理想象延伸,有目的、有分寸地引导组员宣泄及情景迁移。
其次,着重言语分享,较少行动体验。组员聆听歌曲,产生体验,结合自身经历,形成感受用言语分享,笔者和同事就利用这些分享作为素材,进行改写、讨论、迁移,从而拉动组员的情感,提升共情,实际上是用言语塑造一种想象体验,笔者反思,若要巩固成效,还需要结合行动,例如上文提到的“遇到流言蜚语怎么办?”,可以通过情景模拟,让组员将新的应对体验进行实践。
最后,是服务成效的检验,受限于资源及工作环境,未能按照性别、诊断、年龄等筛选组员,也未能持续追踪组员后续的共情能力改变情况;小组的内容更多是主观体验和探讨,成效难以直接量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