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间
江右的冬季大抵这样,阴雨连绵,雨却并不大,下一阵,停一阵,像当着父母的面假哭的小孩。有时候,微风拽着细细的雨丝像白线一般滑落到地面。地面已经打湿了,坑洼处积了一层薄薄的水。行道树的枝叶上水珠滚滚,风吹过来,大颗粒的水珠从叶子上坠下来,扑簌簌地落在地面。小区南边的山岭水雾氤氲,如同水墨渲染的画卷。这样的雨天,即便不打伞,也不会淋成落汤鸡,且雨滴是干净的,不像北京,一阵斜风细雨之后,停在路边的汽车上顿时花了,满是斑斑点点的红色泥浆。
早上七点,天尚未透亮,还带着夜色的黑色尾巴。四周道路上轰轰的车流声已经空气中飘荡了,城市如往常一样开始了繁忙喧闹的一天。我已经习惯了去离家不远的森林公园转一圈了。
雨水洗涤之后,树林郁郁青青,林子里多是苦槠、松、枫、樟等四季常青的树种,即便寒冬枝叶也是葱翠。从北方坐火车过来,平原上的树木皆是光秃秃的灰扑扑的枝桠刺上空中;转到南方境地,丘陵立刻变得葱绿,人难免会心生一股喜悦和激动。
从公园南门进入,有一大片枯黄的草坪,林中的鸟鸣一声叠一声的送到耳边,而身后是滚滚车流喧嚣声,于是,人便有迫不及待进入林中的热情。虽说是国家级的公园,入口却并不起眼,并没有修建豪华、显眼的大门。公园占地千余亩,大体是依照最初的山势,修了几条四尺余的水泥路出入林间,想是较大程度的保留了原始山林的植被和风貌,让我想起了有些城市的森林公园,处处是人工斧凿的痕迹,处处显示出某种高高在上的权力意志。
晴日的清晨,这大片的草地上覆盖着一层雪白的冬霜,和煦的阳光打在上面,折射出斑斓的五彩光芒,人恍惚间有一种置身阆苑仙葩之感。
雨后,粗糙的水泥路面的青苔仿佛一夜长起来的,斑斑驳驳地嵌在路侧。沿水泥道进入林中不久,城市的喧嚣被阻隔了,消散了,仿佛切换到另一个世界。四周都是几十尺高的树木,树干遒劲挺拔,树冠如伞,想是这些树木成长的时候,下面的枝杈被剪伐掉了,所以主干挺挺地往上长。林下,灌木莽莽,杂横生,颇有原始山林的风貌。雨天路滑,林中漫步的老人少了,一二个健老者,一边走着,一边吊嗓子。
声音便早林回荡起来。
每次到山野,人很快就沉静下来,身上的烦躁、忧虑一洗而空。从容地漫步,目光追逐着鸟鸣,由衷地羡慕起它们的欢快和自由。人到中年,一种困扰常常令我夜半难寐,感慨人之一生似乎都在匆匆的赶路,从起点到终点,急急慌慌地赶完,一辈子也就结束了。
几十年经济高速发展,科技日新月异,带来了眼花缭乱的物质沉积。城市膨胀的无以复加,层层叠叠林立的高楼,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繁荣兴旺,一切在高效率、快节奏中运转,诞生了一个个无以轮比、令人眼花缭乱、心乱神迷的财富奇迹。而这背后,人却无可避免地走向异化,慢慢沦为为工具,沦为城市的囚徒,困在一个个的小空间里,消磨自己的一生。
人们曾经怀着美好的愿望,以为经济发展,科技进步,会将人逐渐地从为生计的奔波、劳碌中解脱出来,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享受生活。而。如今的局面,孩子们为升一所好点的学校而不停地上课外班、不停地刷题,年轻人为保住一份工作日夜没完没了的加班,为人父母的殚精竭力地为孩子的前途谋划,.奔忙...这一切与当初的愿景背道而驰。显而易见,在大都市,生存何发展成本越发的高昂了!以致于普通人要付出两代人、甚至三代人的积累才够有个容身之所,这样的负重非让大多数普通人喘不过气起来。
与此同时,我们在享受高科技便捷的同时,也无可避免的承受它可能带来的严密的管制。在疫情三年中已经得到无数次的充分验证了。
无法回避的现实是,即便是我们这一代人对社会如何不满,它实实在在地给我们带来很多际遇和上升的通道;而我们的下一代,机会和上身通道更窄了,经济下行无可挽回地带来机会的减少,更厉害的是,阶层固化的现象日益凸显,正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普通人家的子弟要出入头地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各行业台面上坐庄之后,利益互相交换,互相安置自己的子弟,从幼儿园已经开始已经设置好社会格局和规则了,
在这样的时代,年轻人看不到出路和希望,他们选择了父辈不一样的出路,不再是传统忍辱负重,咬牙前行,而是消极抵抗,不结婚、不消费,不走入预设的既定轨道,我即是最后一代。与之偕亡,何等悲壮!
当科技发展到足以代替到人类的大部分工作和创作的时候,人活着还能有什么价值?倘若它不能解放人类的天性,就像林间的鸟儿一样自由而欢快,反倒是无所不用其极地管控这人的行动和思想,可以随时随地地进行伊始之时,人类也就堕入自我毁灭的深渊。
恐龙统治地球的时代过于久远,我们无法考据处于统治地位的它们是否狂悖到要改变日月山河,改天换地;人类呢,驯化了一些植物和动物,改造了一些山河,造福人类的自身发展;开始历史记载告诉我
当人类狂悖道以为自己是宇宙的主宰。人类便走向自我毁灭的绝路。
鸟雀欢唱着,我感受到它们的自由而欢快,同时心生羡慕和惭愧。我活了半辈子,寻寻觅觅,没找到这种自由和欢娱;在钢筋水泥构建的大都市迷离彷徨,当我审视人生的价值时,来路苍茫,去路渺茫,我心仓惶,我是那个匆忙干路的旅人呀;路赶完了,人生也就终结了。
瓷都的节奏还是舒缓的,生活和工作在不徐不疾的啜茶中开始,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工艺有它特定的节奏。诚然,工业化带来效率上的极大提高,标准化可以低成本地抵达千家万户,然而一笔一划的手工制造和勾勒依旧受到青睐。瓷都的工艺大师们的活计到年依旧是摆满日日程。
我有时忍不住联想,假使人工智能把人类这些创作的活都干完了,人类还能干什么?劳动密集的自然最先失业了,连艺术创作,人如果亦只能袖手旁旁观,哪些掌控人工智能的、处于统治地位的少数人会怎看他们一无是处的大多数的同类呢?给他们脑中安上一个芯片像上帝一样设置他们的命运!
来瓷都已是第三日了,我很快喜欢了这座城市。它既有千百年的文化积淀,又有博大的包容性,每年,数以万计的景漂到此追逐他们的生计和梦想,这座城市承载了他们的生活和理想,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工艺不断换发出新的活力;从这个层面,看到了人类社会的生生不休创造力。遥想交通极不便利的古代了,通过海路,一年甚至张几年,景德镇精美的瓷器到了欧洲贵族的餐桌,令他们心往神驰地陶醉。
陶瓷制品的工业化程度越来越高了,标准的制品泛滥市场,瓷都相校其它产地亦无多优势;如果精细的手工拉坯和精美绘制仍旧是这个时代的审美取向,景德镇的价值将一如既往。
我在林间走着,神游八极,不觉已到林子的边缘;公路上滚滚车流的轰鸣声传来,我回到现在社会,随身携带的焦虑和浮躁很快附着到身上,我脑子里又萦绕着年后许多问题。
步出林子,我突然想到,瓷都的手工业就如这片深林保存着一定的原始风貌,依旧可以承载这个行业上下游的匠人、商人、艺术家的现实的生存和的梦想,依旧可以看到几许希望之光。
我一向以为自己的乡村小说写出某个时代的缩影,而这种键盘上的思想并不能给我带来丝毫的现实收益;孩子还小,前路微茫,为斗米计,瓷器上写字也许是个未来的一个备份出路。
呜呼!我去年眼已经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