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九期【网】·散文篇
“我大抵是疯了的——像是被绳网捆绑,像是被蜘蛛抽成了丝,挂在古老的枯树上,随着秋夜的风,不知去向。”
我为了实现所谓的理想,随身携带着日记本,将一个个陌生的字词记下。这种偶尔脱离互联网的习惯,让我有了难得的安全感。
宿舍楼旁隔着生锈了的铁网,里边一群学生正在上着网球课。那活泼运动的姿态本该叫人欢喜才是,可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为什么这要叫做网球?”身边除了我的影子以外,只剩一些不能称之为人的器械了。“如果说是因为有网就叫网球,那羽毛球篮球甚至乒乓球,也大都可以叫做网球了。或许,这依旧只是既定的名字配着抽象的解释吧。网球,就是眼前的那种东西。”影子像黑麻袋吹进了风,虚假的充实了起来。我一边厌恶地向政教楼走去,一边想着这些无关紧要却又不可或缺的文字,随后又带着无关紧要也似乎不可或缺的文件,从楼里走出。
“我想把一本书凝结成一句话。”记得电影《当尼采哭泣时》里的尼采这般说过。的确,抽象的东西太多了,无关紧要的东西也太多了,我们辛辛苦苦把社会织成一张复杂的网,目的似乎只是为了迷惑自己。权力者死死抓着网,无需负责地指挥着可有可无的另类。而我的生活,就在这不可言说的网里,不断的挣扎,不断的扑空,最后我仿佛成了网本身,夸夸其谈,故弄玄虚,空无一物,作茧自缚。
从外面看去,整栋宿舍楼尽是灯火通明。但走进里边,便觉得截然相反。当我走进宿舍后,朝着开着灯的厕所走去,不断的躲避着人、沐浴露、行李箱、拖鞋布鞋甚至水鞋等等乱七八糟的物品时,不由自主的对周围的种种产生了困惑。“这一切都非如此不可吗?”我试图去剖析自己所谓的“非如此不可”,想到《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里的“非如此不可”,想到鲁迅脚下的路,感到芥川龙之介的惶恐与不安......
舍友笔直站在狭窄的走道上,像是一具乳白的假模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机屏幕。头顶的风扇慢悠悠地转动,一张被丢弃了的灰色蛛网挂在上面随风晃荡。我无力的坐下,同在每个黎明里的自己一样,假装一切没有发生。
互联网上的种种也让我不断感到困惑。我试图将这些有关联或无关联、有相似或无相似的东西进行对比重叠,也将日记本里的故事和词语拿了出来,重新看了一遍,竟发现它们都是惊人的一致。这无不让人想到鲁迅笔下的“吃人”。可惜我看不出吃人,也不觉得它不吃人。至于它们一致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面对着这周遭的一切——真实或臆想的、正在发生和尚未发生的一切,就像面对着某条冰冷的铁路轨道,知道它延着既定的方向,却不知晓它通往何方。
“一本书等于一句话”,“无关紧要”,“作茧自缚”,“矛盾同一”等等奇奇怪怪的话开始不受控制的话开始从我脑袋溢出,纯粹的不安将身旁的空气稀释膨胀,可乐里的气泡正滋滋滋地冒出又消失。有些文字像被蚊子尸体覆盖了黑掉了,有的则解成一根根黑色线条溜走了。它们化作大大小小的点和线,明与暗,组织成这张密密麻麻的网。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被牢牢捆绑。
夜已经很深了。“嘭!!”,明知只是什么东西掉了,但毛骨悚然的感受并不能马上消去,恐惧将我的思考占据——或许我的脑后跟抱着一只大蜘蛛!
等我缓过神来时,那窒息感和恐惧都消失了。“竟然恐惧会霸占我的想法,那窒息感大概也是如此。”于是我打开了房门,想在深夜里偷偷换口气。可惜,紫黑色的夜空被楼顶覆盖了一大半,这让我深感无奈,这张绝对的网再次扑在我脸上,答案依旧无从得知,只能克服着胡思乱想与不安,在床上挣扎着躲入梦乡。
一次次的强调自己无知未免缺乏趣味,但这种对不确定的确定,却让我欲罢不能。怀疑没有错,迷信也并非罪过。只是这种对怀疑的偏执如今已经走到了尽头——明天,我就要打包走人了。
寒冷的空气,随着我对“完了”一次又一次的呼唤,越发的冰凉。总算?或者说终究还是两手空空的离开了学校。毕业证没拿到,七年,甚至是从出生到现在,彻底作废,大抵真是这样吧。
裂了缝的行李箱在水泥地上继续磕磕碰碰。试图骗自己说“昨日还没有过去,未来也不会到来”,但它并不能抵御这种真实的寒冷了。空气变得越来越腥,让人越来越清醒。
走在这无家可归的空间里,过往的记忆像冰刺激着我敏感的神经。“自古逢秋悲寂寥”,这是第四个秋天,如今刮起的风沙随时会把我击倒在冰冷地上。我不自觉的想起种种不应该来,不争气地继续打压着自己,漫无目的的行走在陌生的道路上。
“两年前就已经就梦见过退学了”。
昨夜的温床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木板。
“我大抵是疯了的——像是被绳网捆绑,像是被蜘蛛抽成了丝,挂在古老的枯树上,随着秋夜的风,不知去向。”——在无聊的夜晚写下的无聊的话,如今却一一成了写照,真是荒唐。
将最后一块三元半的面包咽下,尼古丁也催促着神经,想着芥川龙之介的话——“我不具艺术良心等任何良心,我所有的只是神经而已。”想到我或许也可以确定自己拥有神经,我不自觉的振作了些许回来。
冷空气就是冷空气,人行道就是人行道,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解释。蜘蛛网就蜘蛛网,粘鼠胶就粘鼠胶,继续挂在上面安静的等待,也比在挨寒受冻中不宁死也不宁屈来得好。没有什么好挣扎的!眼下的事就是要找到住所,要揪着这可笑又可恨的五千块钱再次振作起来,且要比以往的自由——杜绝无关的事物,有衣食住和能记录的工具,就能撑起我的全部了。
处理完人际和住所等等繁琐的问题后,我感到无比的放松。或许,这就是新鲜感吧?即便身处深渊,只要是新鲜的,也免不了情不自禁的感到美好,奇妙的希望也油然而生。至于是否深处深渊,已经无关紧要了,即便是,也不能想,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楼房外面静悄悄的,但不锁门还是让我觉得不太舒服,我深怕会再有什么东西溜进房间。仔细的检查了一翻又一翻,我毅然坐在可笑的木板椅上了,面对着作为桌子的另一块木板。我打开行李箱拿出装饰,放在桌子上,又恋恋不舍的把它们扔到了走廊。——我不能再迷恋任何多余的东西。有一便有二,今天我想要好的装饰,明天我想要吃更美味的饭菜,后天我想要更干净更柔软的床,大后天我想要有更宽阔的房间,如此一来,和过去又有何区别呢?精神要纯粹,物质要简陋。我想起之前写规划,删好友,还有整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剃光头,如今看来,何尝不是为了纯粹些!只是那些行为都太中庸太苟且太软弱了。
于是,我像个乱开枪的暴徒把刚刚扔出去的摆设以及多余的工具一一掰坏扔远了。于我来说,接受简陋比戒烟更容易,从某种角度上说,人们都是上瘾了的人,有的还在蜘蛛网上挣扎,有的已经被抽干血液。而我,除了对戒不了烟感到不堪,其余的多半叫我亢奋。“继续从某种角度上讲,对纯粹的执着,也就是完美主义或者强迫症,同样是种瘾,同样是张网。”厕所的墙上缓缓爬出一只黑色的大蜘蛛,试图在关了灯的阴影里潜伏起来。我不想对未来继续感到恐惧,拿起拖鞋便向它挥去,“该死的蜘蛛!”
想构思一个长篇,却只是在屏幕上一直输入与撤回。好不容易有了一段文字,却觉得它们依旧只是简陋的重复。“纯粹!纯粹......”我拔着木板上的倒刺,屏幕再次掉进了输入与撤回的重复状态。在这依旧不纯粹的房间,我依稀觉得有东西飞到了后颈上,但伸手抓去,却空无一物。是蜘蛛丝吗?或许是单纯的臆想。“撤回!撤回......”
我在纸上画了一张网。蜘蛛网?铁丝网?啥也不是!我掏出火力恨不得把它连同桌子一起烧了。结果只是纸变成了烟,烟卷进了我的鼻腔,烟沾在我体内的网上,久久不能散去。或许我就是网?我不自觉的压抑住这种妄想,但它还是像被搓了窝的蜂群,嗡嗡嗡在我的神经网上打转——网在我的体内,我就是网。
我终于离开桌子,躺到床上去,床同样是块木板。我已经失去了耐心,开始半昏半醒的看着手机,屏幕的光亮映在视网膜上,我大抵是死了的。开始漫无目的的看着《麦田里的守望者》,小说的主人翁同样看不惯周围的一切,同样被学校开除了,同样在现实里晃荡。这或许就是最接近我的写照。嘲讽,咒骂,叛逆,犯罪,自杀......这些都通通无法打破这张网。如果说霍尔顿只是反抗周遭,那我则还要反抗自己——网在我体内。
这里没有战争,没有暴力,经济也欣欣向荣,但仔细的往里看,一切都还是萎靡不振,空荡荡的,仿佛还能听见来自深渊的风。或许,萎靡不振的只是我的人格,深渊的风也不过是因秋风而臆想。
我读了接近一个钟头的书,想的却都是书本以外的事。我终于还是把屏幕关闭了。凌晨两点半了,我的世界开始喧闹了起来。看书看不下去,写作也写不了,思绪更像少了零件的机械,咯吱咯吱的响,偶尔剧烈地晃动。
在无奈中为了冷静,我抄了一页《荒原狼》里的字句,字迹很是潦草,笔记又多了一张污秽。人不仅仅是狼,还潜伏着乌鸦,蜘蛛,粘液,礁石那样的东西。无论这张网是否在我体内,它都难以劈倒的将我和外界疏密无序的链结在一起。凌乱的长发已经沾满了烟油。“反正我已与外界隔绝开来了,外观无关紧要。尽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只能通过网络或者门缝微风来影响我,这不足以控制我。”我思索着,猛的爬起床,再次检查房间的门窗有没有锁好。
大约是凌晨了,稿纸上的短篇终于写完了。在空间封闭的整个夜晚,我就孵化了这坨眼下的这坨秽物。但我觉得满是欣喜。等我打开了门窗,栏杆铁网倒映在我的阴影上,或者说是我的阴影凝视着这团网?一时间分不清,是我关闭了整个世界,还是整个世界关闭了我。我不得不躺回坚硬的床上,补充稀缺的睡眠。眼睛有些模糊,黑漆漆的天花板上,似乎又有蜘蛛在织网。梦里,我成了那只蜘蛛,也成了那张网。远方学校依稀的铃声敲响,我听见尼采在呼唤,呼唤着我去将它埋葬,可我只懂得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