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流年
一
那年，正是战火纷飞的乱世，哪怕是在农村，也会成天听到飞机在头顶的轰鸣声，人心慌慌，不少当兵的也会来此避难，农村里的人没见过世面，也不懂他们是哪一方的人马，说错话就会被杀，他们来了就会抢粮食，本来食物就少得可怜的村民抵挡不过，死的死，逃的逃，好好的一个村落不久就会沦为一片废墟。
而我，就是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的普通的农村人家的孩子，父亲早年参军，没两年便遇上的战争再无消息，我和弟弟跟母亲相依为命，有一次一支小部队进了村肆意抢夺，我们外逃时失散了，我和弟弟一路向北逃了三天，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绵绵群山间一座不小的村落，只是这里的山路不好走，等到了村里时才发觉这里并没有被战争的战火所波及，依然一片平和，于是，我和弟弟便在这里落了脚，村里人都很和气友善，愿意收留我们姐弟俩。
住了小半年，在村长大叔的帮衬下，让我们在村里开了间小小的水果摊，让弟弟在村里的小学校里念书，日子过得倒也安生，至少不会再为吃食而发愁，虽然收入其实也并不富裕。
我们这样安稳地过了快两年，央人打听母亲的消息也毫无进展，只希望上天怜见，保佑她平安。
我们深处山村，已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战争是否停了，转眼已是初夏时节，坐在店前给弟弟缝补衣服，一面想着再过几个月，是不是要出去看看，如果战争停了，是不是要带着弟弟回家乡找母亲去。
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到远处传来轰轰的声音，人声喧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过一会儿，就看见不远处竟然开来了三辆绿色的大卡车，车上坐着些当兵的，一个个表情沮丧，身上乱七八糟的被脏了的纱布包扎着，身上的军装都打着补丁，破旧不堪。
车一直往里开，路过我的店门前时停了停，我的店在十字路口，他们朝三个方向看了看，便往我右方开去，右边几里地之外的小山坡下以前是仓库，有个大院子，荒着，他们应该是去那里。
村里人都不知道他们是何来路，也分不清好坏，只是跟着卡车看，我是被当兵的人吓过的，看见他们，只是将东西往屋里搬，然后关了门偷偷看着，防止他们又会来抢我的东西，砸我的摊。
我紧张地顺着门缝看着他们远远开走了，这才开了门，却是慌乱着考虑要不要关了门跟弟弟马上离开。
左边卖菜的大婶这时嗑着瓜子问站在门外的村长说：“这是哪来的？怎么上咱们村来了？”
村长今年五十多岁，下巴上长着一缕山羊胡，此时正表情严肃地说：“听说是国民军的，吃了败仗被围追堵截逃到咱们这，说是躲几天就走。”
“哦，那要是让人发现了，咱们村岂不遭殃？”旁人又问，村长摇头叹气说：“人家有枪，我能挡得住？要真是那样也是天意，咱们逃就是了，唉。”说完摇摇头跟着去了。
我一直担心他们来了又像曾经那些人烧杀抢夺的，可是后来村长说他们只想找个地方藏身，只要有吃的，他们绝不扰民，于是村长让人送了几担米面去，过了几天，并未见他们做过份的事，我这才放下心来。
想想，他们不过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若不是遇上战乱，才不得已背景离乡，这辈子就拿一条命去拼个前程，能不能跟家人再团聚也是没有把握的事。
担心了一周之后，日子还算太平，他们果真没有来打扰村民们的生活。
一大早，我刚将东西搬到门外，一转身就看见三个当兵的手插在口袋里，沿街慢慢走来，一面走一面说话，其中一个嘴角里叼着根草，他们往每家店里都进去走一圈，出来时，手里都拎着一两样东西。
对于他们的突然出现，我是没有心理防备的，当初吃过当兵的亏，虽是听村长说他们不会扰民，可是见了，不由得还是有些慌，只是低头不看他们。
没一会儿，他们就晃到店门前来，里外一打眼，其中一个干瘦的弯腰从竹筐里拿了两个梨出来顺手扔给身后一个，那人歪戴着军帽，接过来在衣服上擦一擦放在嘴里就啃。
一个腿可能受过伤的，也一拐一拐的走进店里，拿起把香蕉来自己撇了一根，其余的也递给身后的人拿着，看看我，上下打量一下，便一脸不屑地转身要往外走。
我见他们走出了店外正要离开，赶忙喊：“钱，还没付。”
刚喊了个钱字，他们立即回头瞪我，我心里一害怕，声音也放小了，只是看着他们眼神躲闪着，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万一招他们砸店，我就得不偿失了。
他们站在店外，听完我的话，掂了掂手里的水果说：“老子在外面打天下保你们的平安，吃你几个破果子你还敢要老子们的钱？活腻歪了？”说着干瘦的一个拿了梨冲我一抬手作势要扔，我赶紧缩着脖子向后躲了躲。
“可是……”他们见我还有话说，另一个几步上来瞪着我狠狠地说：“你再罗嗦，信不信我砸了你的摊子？”左边的大婶赶紧出来替我说好话：“哎，军爷，别动气，她是个小丫头不懂事，你们别跟她一般见识。”说着过来站在我身边，那几个人呸了一口，转身走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只是叹气。
自此之后，他们便两次三番地到这边来白吃白拿，左右邻居谁也不敢说话。跟村长说，村长也是无奈，还是一句话，他们有枪，谁敢跟他们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