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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沉入水

2014-12-25  本文已影响51人  阿水
琴声沉入水 

(一)

王二和王三是我最好的朋友。

好朋友就是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拉屎,用同一根木棍擦屁股——当然,掰成三段。好朋友就是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村里面我们是最铁的哥们,混蛋王世杰和王世灵也比不上,就算他们是双胞胎。我们本来可以做好朋友的,也在一起玩,直到有一天王世杰和王世灵一起去隔壁村偷摘李大爷的龙眼,被李大爷家的狗追着跑的时候把我们仨的名字都喊了一遍。结果就是爷爷抓着我在天井里跪了一个小时的地板才许吃饭,从太阳下山跪到漫天星光。王二和王三更惨,他们被奶奶拿着藤条一直抽,抽完了自个儿哭诉起来,说一把老骨头再也管不住这两兄弟,儿子媳妇要是再不回来尽父母之责自己就上吊了事,吓得王二和王三脸都青了,也跪着哭号起来,直到邻居来劝才了事。

从此我们就分道扬镳了。

这还不够,我们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报仇的机会,先是给他们取了外号“失灵兄弟”,甚至捡了个铁盆敲得山响,边敲边喊“三更半夜,小心火烛。失灵兄弟,做贼犀利。”喊完了在他们奶奶持着竹棍冲出来之前逃之夭夭。如果发现他们在河边上钓鱼,我们就扔石头,大大小小的石子像雨般下到河里,鱼儿惊慌得上串下潜,不一会儿就都没了踪影。或是在他们带着弹弓打麻雀的时候尾随其后,先发一弹,把麻雀吓跑,仿佛昔日被诬陷的仇,像是一辈子都报不完。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知了叫来了夏天也叫来了冬天,花从春天一直开到秋天,世界看起来缤纷多彩,细数着又难免觉得枯燥。我和王二王三在玩的时候疯得要人来找才回家吃饭,不过该上学的时候还是得上学,学校就是村里的小学,村公所盖的,仅有一栋教学楼,又破又旧。门是带洞的木门,玻璃窗没有一扇是完整的,窗架锈迹斑斑,一个教室一个年级。教学楼前面仅有的一个篮球场,更多地是用来晒稻谷和做早操,以及女孩子们跳绳的场地。学校近得课间休息有足够的时间回家喝一碗粥,再回来继续上课。我比王二王三高两个年级,其实我们同龄,但他们连续两年留级了。在村里面被留级实在正常不过了,很少有人能每次都顺利地通过升级考试,后来上高中学到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读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我想我也算一个吧,因为我毕业之后这所村公所下的小学就因为国家的“撤点并校”政策被废弃了,教学楼外唯一的篮球场变成了晒谷场。夏天我们起得早,早点到学校的话能用带来的破皮球在球场上玩上一会儿;冬天我们也起得早,沿路会有结了霜的水滩,薄薄的一块冰浮在水面上,被我们捡起来玩,看着干净的话还会放到嘴里含一阵,算是对夏天没吃上冰棍的补偿了。

一年一天,一天一年。

王二是个胖子,真想不明白在那样的年代他是怎样胖起来的——大概是抢了不少弟弟的伙食吧——王三很瘦,比我还瘦。他爬树的时候像猴子一样灵活,双手攀上树枝的时候我总能看到他细细的排骨,每次都忍不住要数一下有几根,还没数到二他已经蹿到树顶了,我在下面候着,把我们脱下来的衣服打一个结,变成个袋子,紧接着就有石榴一个个从树上掉下来了,都掉到了我举起来的用衣服做成的袋子里,一个不落。王二太胖了,动作太迟钝,只能去望风。

“快点!大娘要来了!”王二把树枝当信号旗举起,细声喊着。

我一回头正要开口,王三人已经到跟前了。

“撤退!”三人从反方向跑出果园。爷爷看电视最喜欢看抗日片,看来我们也学到不少。

夏天第一季的番石榴又大又甜,我们爬到一棵树上,坐成一排,脚下是荡漾的池塘清波。王二嘴挑,吃石榴从不吃籽,有时候皮也不吃,啃掉就吐到池塘里,引来了一小群鱼。

“要是带了鱼竿就好了,我们烤鱼吃。”王二向下贪婪地望着,说完还咽了一口水。

我看着他手里最后一个熟透了的石榴,仿佛闻到了清甜的香味,不自觉也咽了口口水:

“哎,你吃不吃,不吃给我吃。”

“吃!干嘛不吃!”王二把石榴拿起,放到了嘴边,顿了一下又垂下手。

“吃不下了吧?给我给我。”王三见状也要来抢,一时树干颤动起来,把鱼都吓跑了。

王二死死抓住石榴,往怀里收,抢了半天,嘴里才挤出一句:

“我想留给奶奶吃。”

“不行!奶奶一定会说是我们偷来的,我才不要吃藤条。”

“你就知道独食!”王二急了。

“你才独食!看你肥得像猪!”王三不服气,直戳痛点。两兄弟怒目相向,一场架斗随时展开。

眼看着铁哥们要闹分裂了,我可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一个人玩多无聊。我把身旁王三拉住说:

“就留给奶奶吃吧,我有办法。咱们切成四块,给奶奶留最大的一块,说是卖猪肉的王大叔给的不就好了。”

王二一听,眯眼笑起来:“真聪明!”还竖起了大拇指。

“废话,你看人家要留级了吗?”

王三嘴上还在逞强,不过我知道已经没事了,就随他们了。王二一想又说:

“切成五块吧,给你爷爷也留一块。”

“噢,还是切成四块吧,刚刚吃太多了,我已经饱了。”我掏出兜里平时削木棍的小刀,“呐,给你。”

我差点忘了爷爷。

(二)

爷爷我回来了。

嗯,生火吧,煮饭。

我一摸肚子,看来今天要撑死了。

爷爷,给你块石榴。

哪里来的?是不是······

村头卖猪肉的王大叔给的,我放学的时候去他那里玩了。我想,还是赶紧“招”了吧。

爷爷接过石榴,坐在门前慢慢啃起来了,一口下去只见几条浅浅的压痕,我想起王二只一口便解决战斗。

爷爷你慢点吃,籽记得吐掉,我去煮饭了。

嗯······

爷爷这一声应得悠长。

(三)

我要五点起来,就是厅堂里古老的钟敲第五下,起来煮粥。爷爷眼睛不好,受不了烟熏火燎,我也乐得早起,吃完了还得去叫上王二王三一起上学。我和爷爷一起出门,我去上学,一遍遍地背诵书本上的古诗,回来还要背给爷爷听。爷爷去菜地,从锄草到挑水施肥,要是还有时间就到小河对岸去看看花生长得怎么样了,天天如此。放学了我就去村头的王大叔那里提半斤猪肉,接着去把爷爷叫回家。从爷爷的菜篮子里挑一些来做饭,大都是些苦瓜,丝瓜,还有枸杞之类的。枸杞能卖更多钱,所以我们也不常吃。我和王二王三有时候会去偷些黄瓜和胡萝卜来吃,不过都不敢拿回家做菜。

爸和妈每年过年回来会给卖猪肉的王大叔一笔钱,预付接下来一年我们吃猪肉要花的钱,然后给我和爷爷添些新衣服,没几天又要走了。每次临走之前母亲都要把我抱在怀里很久,从我想哭抱到我想想去找王二王三商量待会儿去哪玩,爷爷在一旁从不说话。似乎爸妈走的那天爷爷的话特别少,也不去菜地了,只在门口干坐着。

不过不用担心,第二天钟声响第五下的时候一切又恢复正常了。

爷爷喜欢喝煮烂了的粥,把粥煮得滚烫之后我就去上学了。有时候我会把昨天剩下的饭菜热了吃光才去门口和王二王三汇合,免得爷爷不舍得倒掉吃了坏肚子。

新学期开学,又是新年刚过,我们都穿着新衣服,走起路来是昂着头的,仿佛新衣服让我们整个人都发着光,引人注目。为此王二踢到了块大石头,一个踉跄,差点吃了个狗啃食。我们一直笑到了学校。

到学校的时候天还是没亮,我们就在空旷的球场上转悠,王二哈着气哼着歌儿,王三捡起地上的石子一颗一颗往篮筐上扔,不一会儿王二也加入了他的行列,要比赛谁扔得准。我站在篮球场的边沿上看村口的公路,看脚下紧挨着球场的池塘。冬天像是把所有东西都冻住了,一切都变慢了,灰尘飞得慢了,鱼儿游得慢了,天也亮得慢了。我想起了我的父母,他们为了赶上火车也是这么早起来的,我们在天还黝黑的时候就在村口道别了,每一次我都是任凭母亲紧紧地抱着,不哭,也不说舍不得的话,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不像王二,每次都拉扯着他父母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总要被我们笑话好几天。当我一个人在天还没亮的冬天清晨看着带走父母远去的公路时,我第一次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被棉布堵住了胸口,石头哽住了喉咙,我想哭。

“是谁?老大,有贼!”

王二在叫我,青天白日的哪来的贼,我不管他,打算再站一会儿,好把刚才那异样的感觉咽下喉咙,他却早已跑到身后来拉我。

“走,我好像看到‘失灵兄弟’了,偷偷摸摸的,一定是干坏事去了,去抓住他们告状,我要报仇!”

随着他们一路小跑到学校后面的瓦房旁,我们看到了躲在前面不远处的王世杰和王世灵兄弟,那是李春英的家,我们偷龙眼的李大爷的孙女,也是我班上的同学,更是我的同桌。房子外杂草丛生,黑暗中两人就躲在李大爷家院子的后门边上,头不停地往前探。

“一定是要偷龙眼,哼!看我不抓住你们!”王二低声说道,看样子像是要一雪前耻。

“神经病,现在是冬天,龙眼长在你肚子里才能活。”王三敲了一下他哥哥的头,做出鄙视的神情。

“别吵,我们跟上去看看。”

我打头阵,蹑手蹑脚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看他们在做什么。我们来到了李大爷家的屋后,一阵臭味传来,看来我们是到了李大爷家的厕所旁。王世杰他们似乎还是没有察觉身后有人,实际上我们只有几步之遥,正当我想冲上去恶作剧地吓唬他们时,一阵“咿呀”声传来,有人来上厕所了。

“走吧。”我的话还没说出口,王二王三却凑上去了,我抬头一看,“失灵兄弟”竟然凑到了墙角,透过一个很小的洞口往里看。王世杰被王三一拍,差点没跳起来,但马上又趴到洞口上继续看。难道是······我的心跳一下加快起来,忍不住也跟上去了。这时厕所的亮起了蛋黄一样的灯光,我们看到了李春英!原来如此!这两兄弟实在是太坏了!

有半个我想把王二王三拉走,还有半个我也想要凑上去看看。就那么一瞬间,这两个半个我似乎已经过完招了,我趴在他们身后,借着一丝光亮看见李春英背对着我们,解开了裤子,撩起了衣服,正要褪去······我的心跳快到了极点,简直要喘粗气了,我还听到了他们重重地咽口水声,在耳边如雷贯耳,吓得我以为要被发现了······李春英把手放到腰间,夹着裤子就要脱,要看到了······

“汪汪,汪汪,汪!”身后一阵窸窣声传来,五个人一致顿感不妙,回头一看,一只大黑狗发了疯似的冲过来。

“妈呀!”王二一声惊呼,拦都拦不住,这下要被发现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撒腿就跑。天灰蒙蒙亮的村子里,六条影子在狭窄的巷子里窜来窜去,直到王三指着一间看似没人的破屋子里,我们一齐冲进去之后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狗就没有跟来了。同时也发现了,我们跑来的路和学校反方向。

王二半蹲着边喘气边说道:“忘了说,李大爷家的母狗,生崽子了。”

我们相互看了一眼,知道彼此都干了坏事,谁也不提。王三看着我,意思是我们走吧。我摇了摇头,现在就出去,要是遇上李春英肯定要被怀疑了,还是再等一会儿吧。王世杰和王世灵也不动,不知道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意思。

“妈呀!”王二又一声惊呼,我们都不想理了。

“你们不知道这是哪儿吗?”王二惊魂未定的样子,圆鼓鼓的脸竟然还能在光线这么暗的条件下泛出红光。

“这里是《狼行拂晓》的避难所,日本鬼子来啦,砰!”王三捡起木棍指着王二的头。

“去去去,这里是奶奶常说的‘鬼屋’!”王二一副刚刚看到了鬼的表情,说道,“老大,我们走吧!”

虽然我是“老大”,但是我也怕啊,一想做老大的要壮胆才对,就说:

“怕什么,老师说了,世上没有鬼,只有亏心人。”

“有人不就是嘛······”一旁从不说话的“失灵兄弟”搭话了。

“你!那是什么?”我看到王世杰兄弟身后有东西在反光。

两兄弟被我一吓,离开了原地,我走上去想看个究竟,心里面同时在祈祷千万不要突然冒出一张白色的脸来。突然身子被人用力一推,我被迫往前扑去,趴在了一堆废弃物上,这一下把我吓得半死。

“哈哈哈!”王世杰两兄弟大笑起来。

我心中一团怒火生气,抓起一样东西就要砸过去,却发现不对劲,有点沉。回身一看,手里拿的是一把琴,反光的正是琴头的金属。我小心翼翼地把琴放到跟前,拉链已经坏掉了,琴身一下子就露了出来,借着暗光我们看到这是一把完好的琴,尽管带着点破损,琴弦也生锈了。

“这是什么?”王二凑上来。

“这是琵琶,电视里的游击队员弹的就是这个,猪一样笨!”王世杰一脸嘲笑。

我看了看他,淡淡地说道:“没文化,这是一把‘杰他’,琵琶要小多了。”虽然是在嘴上报的仇,但看着王世杰答不上话的样子已足够快意。

“拿来,这是我们的东西!”王世灵一步上前说道。

“凭什么!”

“我们刚刚就站那儿的!”

“地上捡到宝,问天问地问不到!”

“要打架是不是?”

“来啊!谁怕谁!一掌降龙十八掌拍死你!”

王世杰和王世灵比我们任何一个都要壮一些,但我们就这么开始了乱斗,就在我们快招架不住的时候,王二王三兄弟一人抱住一个,朝我大喊:

“老大,你拿着‘杰他’快走!”

我一路狂奔,一跑到家里的院子旁,才停下来喘气。抬头看到爷爷挑着担子正要出门,我不敢把琴带到他面前,只好等他走远了才翻进院子里,把琴藏在屋后的柴堆上,然后去上学。

(四)

正式开学之后,我趁着一年一度的调换座位的机会,向

老师提出要坐到前排角落的单独的位子里,理由是好好学习,准备即将到来的升学考试。老师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其实我是为了避开我的同桌李春英,每次看到她我都有一种愧疚感,同时因为那天的事从心里生出的好奇感让我更觉羞耻,简直无颜见人,只能不打招呼就离开我曾经的好同桌。我之所以能顺利升学,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能和她一起做功课。

王二王三早就忘了这茬,依旧每天上学就盼着放学,商量着放学后是去河边钓鱼还是去钓青蛙。为了报答他们上次用鼻青脸肿守护下了我发现的‘杰他’,去哪里玩这种事不再是由我决定,而是由他们两个人自主讨论。有时候他们也会偷偷遛到我在班上,躲在教室后面,听老师上“更有趣”的历史课。

“老师,什么是历史?”是王二的声音,我回头看他,这家伙以前不都是蹲在地上偷听的吗?

“老师,他是四年级的,赶他出去。”班上的王世杰起哄了。

教我们历史也教我们语文的刘

老师扶了扶眼镜,看样子并不打算赶走王二,我松了口气。

“历史啊,我们说的历史,就是过去的事。”

“那我早上刚刚吃过早餐也是历史吗?”

“哈哈哈······”全班哄笑起来,我无奈,这下要丢脸了。

“可不是,历史书上可从不会提哪位皇帝吃了早餐了,这么说吧,历史就是发生了而且能产生影响的事。比如,过不了多久我们的这所学校也要成为历史咯!”

“噢,吃早餐不是历史。”王二呆呆地喃喃自语,这下没有人笑了,因为大家都在疑惑老师说的话。

“老师,为什么我们的学校会变成历史?”

“因为国家有政策啊,上面叫‘撤点并校’,低年级的同学以后都到镇小学去上课,那里的学校更大,也会有更好的老师。”

“会有很多篮球场吗?还有乒乓球台,最好是二十张乒乓球台!”

“想得美!”

教室里一下炸开了锅,没有人注意到刘老师默默地走回了讲台,继续板书。等我去上初中回来看着这所小学被“撤掉”的时候才听说,因为对教师有了更高的要求,原来村公所的小学教师大部分都随着“撤点并校”的政策开展而失业了,也包括刘老师。

但刘老师是一位好老师,她让我们意识到要去做一些“历史”事件,做有影响的事,比如做个好人,比如考上初中,比如王二王三商量着要带着“杰他”去拜师。

(五)

听说刘老师的儿子是上过大学的,有知识的人应该也会弹“杰他”,我们打算去找他。刘家村和王家村之间隔着李家村,所以我们要背着琴穿过李家村才行。我们商量了都没有勇气把琴拿出来,一来害怕琴被认出来,成了小偷就惨了,二来也怕被大人们看见,免不了一顿解释,撒谎和圆谎。

最后我们决定在周末起个大早,趁天还没亮就去刘家村。我们虽然也常去刘家村玩,但从没有在天没亮的时候出门去这么远的地方,当然,也没有试过背着琴。就这样,我们一路轮流背着琴,摸黑来到了刘

老师的家门前,蹲在狗不会发现的地方等天亮。

刘老师很早就起来了,煮粥,洗漱,进屋不一会儿又出来了,手上还提着一桶衣服,看样子是要去河边洗衣服了。我们看着刘

老师走远,又蹲在原地等了很久,还是不见刘老师的儿子刘大哥出来。

“太阳都晒屁股了,怎么还不起床,在不在家啊?”王二不耐烦地嘀咕着。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吧?”

我想了想,“好。”

三人再一次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刘老师家门口,正要轻轻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双方都吓了一大跳。

“刘大哥好,你终于起来了!”王二的豆芽眼笑起来就找不到了,不过倒是憨态十足。

“王二胖是你啊,一大早就来找刘老师吗,是不是考试不及格啊?哈······”话没说完就笑着打了个哈欠。

王二也不介意被刘大哥叫他“王二胖”,依旧堆着脸上的笑道:“不是不是,我们是来找你的。”

“找我干嘛?”说话间他已经站在一旁刷起牙来了。

“来拜师!”

“扑哧!”刘大哥一口水喷出去,笑了,“王二胖你找错人了,我不会武功。”

“刘大哥,你教我们弹‘杰他’吧?”我说。

“什么?”

“杰他。”

“什么?”

我指了背在身后的琴,看来他连‘杰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哈哈哈,小子,那是‘吉他’,‘guitar’,念‘吉他’。”

我一脸通红,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候他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说:

“来吧,我看看。”

我们一起挤在刘大哥的房间里,好奇的我们里里外外看够了之后发现刘大哥也有一把吉他,当然不如我们捡到的破旧。我们坦白了琴是从“鬼屋”里捡来的之后他才肯答应教我们弹琴,还帮我们的吉他换上了崭新的琴弦。顿时它在我们眼里有如神物一般。

一把琴,三个人,资源可见相当缺乏。刘大哥教一点,我们轮流摸一遍,然后再接着教。细嫩的手指在琴弦上摩擦,第一天就肿得通红了,王二的手指竟然还起泡了,但不知为什么,我们都没有过放弃的念头,依旧每个周末抹黑出门,晚上天黑了才敢把琴带回家藏好。

一段时间过后,我们都能弹基础的乐曲了,还在刘大哥的指导下背下了所有基础和谐,当然,时间太短,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攻克刘大哥说的“F”和“Bm”和弦。但即便是再简单的乐曲,能完整地弹一遍也足够使我们兴奋的了。

一天,刘大哥说要教我们新曲子,我们比往日都去得更早,也回得更晚了,走出刘大哥家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心想不好,还得赶回家给爷爷做饭,几乎是一手护着琴一路小跑回来。跑到院子旁的时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一抬头,爷爷就站在面前,背上的琴已经来不及藏了。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六)

我跪在大门关闭的厅堂里,爷爷的将身上的皮带做皮鞭,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着。

“一天天跟着王二兄弟鬼混,不好好学习,玩物丧志,还去偷别人东西。老师教的,爷爷奶奶教的都忘了是不是?”

爷爷实在打得太疼了,我不敢动,只能半躲半逃地喊着:

“爷爷别打了!我没有偷别人的东西,奶奶的话我都记着!”

“还不承认,这把琴哪里来的!最近看你就不正常,鬼鬼祟祟的,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爷爷或者就盼着你能去县城上学,将来考上大学,赚钱回来孝敬爷爷。你要去做贼!你要去做贼!你是要气死爷爷是不是?”

说话间又是一顿皮鞭落下,也不管我如何嚎啕大哭。

“爷爷别打了,真的不是偷的!是捡来的,捡来的!”

······

尽管招供了所有实情,但是背上还是印上了密密麻麻的伤痕,还要跪在奶奶的遗像前背了半小时奶奶临终前的话才被放行。当我撑着麻痹的双腿站起来打算去做饭的时候,看到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饭菜,这是爷爷第一次亲自下厨做饭。

我不敢看,爷爷眼角被烟熏的或是伤心的泪水。

我不敢听,吉他被扔进池塘里的声音。

那是很巨大的一阵落水声,在爷爷气冲冲地拿起琴往外走之后,在我背奶奶的遗言的时候,我发了疯似的大声背诵着的时候,眼泪似乎因为背上的疼痛感流得更狠了。

沉入水的,是原本被锁在琴声里不为年少的我们所意识到的孤独。

第二天清早,我煮好粥后,偷偷地下了池塘,把吉他捞了上来,琴箱上有一个很大的洞,已经不能再弹了。后来我把它交给了王二王三,我没有说,爷爷已经严令禁止我和他们一起玩,只说以后要好好读书了。

出门之前,爷爷从日历上撕下昨天的日历纸交给我,说,还有一个月就要考试了。

(七)

后来我知道了爷爷其实并不想把琴扔掉,但是迷信的爷爷生怕闹鬼的屋子里出来的东西会让我中邪,会害得我考不上县城的中学,毁了我的将来,只能狠心扔掉了。

我把爷爷撕下来的日历纸粘在语文书的第一页,发奋苦读。

于是,我如愿考上了县城里中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未来的路稍微拓宽了那么一点点。王二王三也完成了升级考试,算是皆大欢喜。但因为撤点并校的缘故,他们将要走更远的路到镇里去上小学,可能面临着留宿和更多更严厉的管束。

父母得知我考上初中的消息后汇了一笔钱回来,做开学的费用,也让爷孙俩去买点新衣物。学校毕业典礼和关闭仪式(其实就是最后简短地提及了此事,大家都不言自明了)在同一天,该学校最后一批“三好学生”的奖状也在这天颁发,很庆幸,我在其中。很意外也很惊喜的是,王二王三也拿到了。我看到台下的爷爷露着几颗残存的牙齿,笑个不停,王二被奶奶紧紧地抱着,奶奶禁不住激动哭起来,嘴里念叨道:“争气了,争气了!”

台上台下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我也第一次希望,有父母在场,这样我就可以看到他们眼里的骄傲了。我开始明白他们只有这样我才能有钱去继续上学,而爷爷的陪伴,则让我的骄傲不至于无处容放。

离开家那天,很多人来送我们这群考上初中的,王二王三也来了,还有落榜的王世杰王世灵兄弟。王二依旧是眯着豆芽眼笑看着我,也不说什么,然后就抱着我,抱完了让王三抱。我也不说话,大家都哽咽了。

等车子启动后,我透过车窗往回看,王二还在不停地招手。

“老大,以后发达了记得带把‘杰他’——不——吉他回来!”

嘿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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