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卖酒的咖啡店
男人推开厚木门，迎客铃铛响起来。他进门打量一圈这间实木材料装修为主的咖啡店，眼神中略感到陌生。光线暗淡。几张散桌，几个半封闭小包厢。他朝门外说道。
进来吧。
声落后，跟着进来一位怀里抱着不到一岁孩子的女人。她毫无表情地跟在男人身后，钻进最里面、光线最黯淡的包厢中。
服务员还未上班。老板注意到他们三个后，便放下手中的古典杯和抹布，随后带上菜单也进入包厢。
一杯美式，一杯焦糖拿铁。
男人没看菜单，甚至眼睛都没抬一下就点这两款。老板看女人低着头且没有抬起来的意思，便撤出去。男人像在寻找话题似的打量一遍包厢环境后，先开腔道。
这家店几易其主，七八年前就有，不过是其他名字。他家的Manhattan（Manhattan，一种经典的鸡尾酒），简直了。不过最近我来得少，感觉有点变化，但也不是很大。
你带我来过。
是的，我怕你忘了。
是你忘了什么吧？
反正我一两年前经常来的时候，每次都要Manhattan。点两杯？
不了。
怎么，不听话呢？
不想喝酒。
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这个城市见我么？
四年前的今天。
啧，我都没记住是今天，约莫是这个月份之类的。你是知道的，我记性不太好。
男人没再说话，视线从女人脸上扫到睡在襁褓里的孩子。
他对你挺好的吧。
女人微点一下头。
那你，可得好好对他呀。
听完这话，女人满是爱意又略带失落地低下头看看孩子。
这也是我现在矛盾的地方。
男人微倾下头表示疑惑，并未打断她。
每次看到宝宝，就会想起你。
这个包厢沉静下来。只有店里老式挂钟“咔咚”作响，吵得人不得安宁。随着脚步声压过地板“吱嘎吱嘎”的声音盖过挂钟的喧闹，老板把两杯咖啡放到三位客人面前后，微欠身姿。先扫一眼男人尔后看着女人说道。
二位还需要什么？
有事会叫你的，别总过来。
女人冲老板没好气地说完，他礼貌性地低头后撤步，移出去。
来了，就不说这些。
男人抿一口美式，稍微有些烫嘴，又摇着头轻吹起来。
你还是好这口。
应该说不好这口，才喜欢美式好么。
女人面颊肌肉隆起,微提嘴角半是不屑半是讪笑地侧过头，看到墙壁上挂着鲁斯本《殴打婴儿》的仿品。嘴巴撅一下转过头。
他知道么？
什么？
你来。
女人看着男人的眼睛，里面满是某种期待，便摇摇头。
那孩子的事呢？
她有些情绪变化，眼神里明显地动摇着什么。男人紧接着说。
你知道，我还是爱你的，心里头最爱的女人还是你。
要是不这么想，我会来么？
男人依旧迷人的笑容和眼神，仿佛这一两年岁月在他脸上毫无变化。
就是没想到你会把孩子带来。
我想让你看看。
发照片不也……
他话刚说一半，就注意到女人眼睛晶莹起来，像初冬窗上薄霜，似有似无。只好硬把后半句咽下去再岔开话题。
喝杯吧，就算为我。
我说过不想喝。
啧，不喝一杯，我都他妈说不下去。
看着他的眼睛，咬着下嘴唇内侧，女人点点头。
老板，两杯Manhattan。
又是地板吱嘎声，推开包厢门的老板表示没听清楚。
调两杯Manhattan。
男人比划着二的手势。
老板又打量一遍他俩以及女人怀里的孩子说。
我们家不卖酒。
不卖酒？
是的，先生。
我来这不下几十回，从来都有酒。
老板没接茬，只是谦恭地站着，男人从他茶色眼镜里看不出情绪。
好好好，不要了。
在老板离开包厢后，男人暗骂起一句。
真他妈的……
女人瞬间瞪他一眼。他表示不解，奇怪地看着她。
有孩子呢。
没酒我说不下去话。
那就不说。
哎，我不是跟你生气，你看看。好啦。不喝行吧。
快两年没见……
所以么，要是不喝酒，我们抓紧时间去吧。
不差这一会，我想先跟你聊聊。
嘿，小乖乖，你现在竟然能不着急。
我……
女人有点不好意思接茬，躲开男人满是挑逗的眼神说。
还是想先跟你聊会。
哎，好吧。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男人双手在头后一插，翘起二郎腿来。
要不你抱会？你看宝宝多可爱。
她把孩子举到他面前。他身子仿佛有所前倾，但又好像没动过，接着把手从头后分开放在两边。
别闹。
我在闹么？
不是，你知道我的。
我知道什么？
算了。
算了什么？
没什么。
你又这样。
孩子依旧安详地睡在女人的怀里。如果没有这时传来咖啡店门口铃铛响起的声音，可能会以为这个世界打开静音模式。服务员上班进门，跟老板打起招呼。接着传来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声音不大但依旧能在这个包厢里听清。
一号包厢客人是我招待的，一会他们有什么吩咐，你不用管。
好。
男人在听完外面对话后，好像又想好什么似的，质问起女人来。
当初我是为你好，你不听啊？现在这样，你反倒怪我？
我没后悔，就是想让你抱抱宝宝。
这是两回事、两件事！
没有别的事，我只是想让你抱抱宝宝。
好吧好吧，拿过来，我抱。
算了。
我说，拿过来。
不用。
不行，今天我不抱还不行呢！
语毕便惊醒睡梦中的孩子，也让服务员脚步声在地板上“吱嘎”起来。声音在包厢门外不远处停下。孩子在女人怀里放声大哭，迫得她掏出乳房塞到小家伙嘴里安抚。男人看到她的乳房后，感到熟悉又陌生，有些打愣。习惯性拿出烟盒和打火机，掏出一根用嘴叼住，点燃火机犹豫两秒后又熄灭了它，把烟卷插回烟盒中。放下烟盒火机便一直看着女人用乳头哄孩子，就像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似的。
咖啡不再冒氤氲水蒸气，孩子再次安然入睡。女人把她放在身边沙发上，挽住长发并扎起。
老板。
声音并不很大，但已足够传到吧台。一阵紧促的脚步声后，包厢门被推开。
女士，有什么吩咐？
你出去买瓶酒吧，啤酒以外都行。
老板看着女人礼貌地说。
真的很对不起，我们不卖酒。
自己不卖，让你帮我出去买一瓶，也不算你家卖的，跑个腿都不行？
老板再次没表态。男人适时地让他离开，然后关切地说。
你现在哺乳期还是别喝酒，对宝宝不好。
你在乎她好不好么？
啧，怎么不在乎。
在乎？打从出生到现在，你这是第一次见吧？
你是知道的，我……
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想干嘛自己不知道？不用说那些虚伪话。
我一直关注你，想见你也确实是因为真想。虽然我不认识他，但只要他有一天对你不好，你完全可以来找我的。
呵。咱俩去吧，没啥话说了。
怎么就没有？以为我见你就只有那点事？
女人再次笑起来，可笑得一点都不好看。
那你，还能为什么？
我不说么，我想你，真想见见你。我很爱你，也许这辈子再也爱不上其他人。
嗯，好的。我知道了。
女人刚要抱起孩子，“吱嘎吱嘎”走向这里的声音敲响包厢门。
进。
老板听到男声后推开门，一欠身向他俩鞠一个躬。
这是在外面买的一瓶干红，请慢用，冰块不够可以叫我。
男人疑惑地看着他，接茬说。
你们家不是不卖酒么？
是的，先生。我们家不卖酒。这是我，送给你们的。
老板说完话转身离去，空留下注视他的两双眼睛，但眼神间透露着的，却完全是不同的神情。
喝吧。
不喝了。
不喝你开始要什么酒？
女人注视着男人眼睛说。
我只喝买的酒，免费的不要！
话音刚落，男人电话响起。
“干嘛啊？啊，我在外面跟朋友，谈工作的事呢。对，在咖啡店。有事么？好，忙完给你打电话。挂了吧。好好好，我知道，挂了吧。”
通话一结束女人便问。
谁啊？
啊，是我妈。
你跟你妈还是那样，没一句实话？
不想让她多合计。
女人听他说完表情自然地柔和下来，转过头注视躺在旁边的孩子，抱起来。
走吧。
这就去？
不了，我想回家。
这句话弄愣住男人，有点磕巴地忙接茬说。
啊？哈。其，其实，我今天看到你就很满足，你就算不去，我也不会生气的。
我知道。
你真知道？
女人没说话，用皮笑肉不笑回应着。
两个人相继离开包厢，向门外走去。服务员在送他俩出门之后，又探出门口看他俩走远才回来。带着疑惑走向吧台，蔫声蔫气地说。
老板，刚才那是老板娘跟一个男客人走了……吧？
他不紧不慢地把刚擦拭过的鸡尾酒杯倒挂在酒杯架上，把抹布叠平整放在桌案下，抬起头推推茶色眼镜回答。
我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