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嫁26

        小秋终于回过神来，她缓缓地走下车来，微笑着向孩子们摇手致意。

        “娘，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五叔家的大春和小春。”宝驹指着两个小伙子说道。

        两个小伙子都长得白白净净、细高个，很有些陆怀财的神韵。他们听到宝驹的介绍，立刻笑容满面，露出雪白的牙齿：“四大娘好。”

        小秋双手合十，嘴里连连说着：“好好好，没想到老五的孩子也这么大了。”是啊，在她生宝山时陆怀财还正在为没有孩子苦恼呢，而如今回来竟然两个儿子都成了壮小伙了，真是世事沧桑啊。

        “四婶，还认识我吗？”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笑嘻嘻的看着他。

        小秋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不是，不是狗……”

        “哈哈哈，我就是狗子啊，四婶。”

      “小狗子，真是你啊？四婶这些年一直想你。我记得你未过门的媳妇是乔家官庄的对不对？你媳妇来了吗？”小秋兴奋的声音都变了。

        “对啊，您老真是好记性，都多少年了，您还记的。她在家帮着宝驹媳妇做菜，等你回家吃饭呢。”狗子眼里含着泪花。“来来，叫太奶奶。这是我的孙子明明。”

      他随手从人群里拉出了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来。小男孩低着头，偷偷看着小秋，憋了半天终于叫了一声“太奶奶。”

        小秋激动的两只手不知放哪儿好，急急地在口袋里乱摸，可是口袋里什么都没有，她千盘算万盘算，还是忘了买上一袋糖果。如今两手空空，如何面对一口一个叫着“太奶奶”的孩子。

        宝驹看出了母亲的窘境，赶紧打圆场说道：“这是冬梅、桂香、兰芝、小瑾、壮、黑、丰收、丰产、丰盛、宾宾……快叫奶奶!”一连串的名字让小秋应接不暇。陆家人口太庞大了，别说她这个离陆家近三十年的老人，就是陆家人也有对一些小孩子叫不上名来的。

        大家“奶奶、婶子、大娘”的叫了一通后，众星捧月般的把小秋一家簇拥在前面，热热闹闹地向宝驹家走去。

        到了才发现早已是高朋满座，远近的亲戚都到了，大家寒暄、流泪、大笑，仿佛过去的一切都已烟消云散。小秋自觉惭愧的过往，在他们看来那是时代带来的不幸，小秋是最大的受害者之一，不是小秋对不住陆家，倒是陆家对不住小秋。

        小秋双眼一次次溢满泪水，在笑声中，一次次被感动着。可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因为她没有看到那几个老弟兄。老大呢？老二呢？老三呢？老五和老六呢？那些嫂子们呢？难道都不在人世了？她最挂念的人，最想谁说话的人一个也没见到。她环视着热热闹闹吃喝的人群，胃口渐渐消失了，她必须问个明白，不然她这才回来就失去了意义。她站起来，独自一个人走出了院子，凭着印象去找陆家的老宅子。

        花家岭比原先扩大了一倍多。陆家本来居住在村东头，现在的老宅子却早已被包到了村子的中央。被周围一排排崭新的高大瓦房遮挡了起来。

        小秋小心翼翼地走着、看着，其实她也辨不清到底那些房子才是陆家的老宅子。时光让村子变化太大，已看不出旧有的模样。

        “娘，你一个人要上哪儿？”后面传来了宝驹的声音。

        小秋回头看了一眼宝驹，叹了口气说：“咱们家的老人都不在了吗？还是他们……”

        “娘，我怕你心里不舒服，就一直没和你说，他们两年前就都不在了。不过，我大爷还活着。”宝驹说道。

          这个结局与小秋想象中的差不多。

        “你哪个大爷还活着？”小秋心里一下子激动起来。

        “就是怀福大爷啊。”

        “啊，他还活着？！”小秋激动得眼里泪水止不住地流着。

        “他九十四了，身体还不错，就是有些耳背。由洪泽(陆怀发的儿子)两口养着。他们一家幸亏我大爷给支撑着，不然那几年也就垮了。娘，你知道吗，我六叔死的太惨了，他在西山上上吊死的，那时我六婶还怀着桂香呢。”

        小秋心如刀绞，身子颤抖着，宝驹赶紧扶住她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

        “你和娘说说，你六叔是咋死的，我得听听。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啊。”小秋终于哭了起来。

        “好吧，娘。我就和你说说我六叔的事。那是你去东北的第二年冬天，全县的青壮年劳力都要去支援青崖水库水利工程大会战。我六叔也去了……”宝驹眼望着远方，若有所思的叙说着。

        一阵柔和的风吹过墙根的老槐树，发出“嘤嘤”的嘶鸣，它斑驳的树干似乎铭刻着太多太多的历史沧桑。即使这春风的煦暖依然掩饰不住它漆黑深邃的伤痕。那伤痕一道道露在空气中，像无数双含着泪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