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潺潺

雨声潺潺

一

张爱玲是个天才。

其实张爱玲的作品几乎没有读过，她的经典作品我也只是听听。他们的名字很美，我怕读了之后，那种感觉配不上这样的名字，所以迟迟未读。倒是她的一些散文，倒是闻名已久。

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而不来。

生命像一袭华美的袍子，可惜，上面满是虱子。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中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

二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栖栖遑遑，我流落在西安。

不是有家不能回，也不是没有单位收留，只是在那个短暂的时间缝隙里，我只是一个人。

六月二十八号，我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背起行囊的同伴，看着冷寂寥落的宿舍满是疮痍，耳畔回想着的是一声声多情的再见。

再见何其艰难，人世何其沧桑。

我一个人上床，蜷缩在阴暗的床上，闭眼。忽然想起之前看过的一条网易云热评，具体不记得了，只是记得大概：下午睡了一觉，一觉睡到六七点，一睁眼，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黄昏，暮色沉沉，远去的同学说过再见，却再也不会回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会有一种被全世界遗弃的感觉，孤独在那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想到这里，旋即坐起身来，不敢睡了，这种意境太过悲凉，我不敢体验。于是就这样坐着，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又什么都想，看着窗外日影西斜，百般寥落。想着一个人去吃饭吧，于是走出宿舍门，走出宿舍楼，却看到太阳依旧很暖，外面如同火炉。原来只是个人心境与窗户的阻挡，让我以为黄昏已至，不料半夏之光，倏忽明亮。

在宿管阿姨的百般催促之下，我收拾行李，投奔家父的同学。父亲的同学叫李景慧，这个名字值得记下来。第一次我去拜访他的时候正是微雨蒙蒙的时候，我带着一把破伞，站在路口等他，他骑着摩托车猝然出现，喊了我的名字，俨然如同老父。他帮我在邻近的地方租了一个房子，当然主意是我定的，地方不大，很脏，可以说是不见天日，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开灯。父亲的同学帮我上下打扫清理，最终住下。因为我这里什么都没有，父亲的同学后来又几次给我送来东西，可惜每次我都不在，他把东西放在门口，打电话对我说：哪里呢，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你不在，我放门口了。我说：好。

没有任何客套性的谢谢谢谢。

这个地方，就是我新的阶段的开始。

三

早上醒来，都会有水声潺潺，我以为是下雨天。挣扎着起来，打开门走出去，一看，阳光铺面。

我想着怎么回事呢，住了几天之后发现，原来如此。我住的房间旁边就是厕所，厕所的冲水系统坏掉了，旁边写着：便后冲水。我很纳闷不知道这个水该怎么冲，秉着生物学的结构与功能的适应性，观察厕所间的所以里面有一根水管，水管有细细的水流，旁边放一个水盆。我想大概就是把水接在盆子中，拿盆子冲吧，第一次这样做了，以后就尽量不在这里上厕所了，太麻烦。幸好不远处有一处公厕，环境尚可。第一次发现厕所的系统是这样之后，我并没有太多的猜想，并没有把早上听到的水声与此联系在一起。一天晚上，怎么都睡不着，心静下来之后又听到了水声，不知怎么联想到厕所的水管。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起身去看了看，果然如此。如是而已。

自此，每次早上都在半醒半梦之间听到潺潺水声，一日，忽然想到张爱玲的那句：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而不来。心情突然很低落，这样的潺潺之声，我却是在如此糟糕的环境下听到。但是想到我竟然有如此机遇，能和张爱玲体会相同。我想象着，微雨蒙蒙，点点落在小溪上，雨声与水声融为潺潺之声。溪边一片烟，烟里依稀有迷糊的棱角，原来是一间精致的房子，房子里性感的女人，穿着薄薄的睡衣，躺在床上，细细听着雨声。她不敢翻身，就怕翻身的声音打断这薄薄的雨声。日日如此。如煎如熬。她不敢打开窗帘，不敢看看窗外到底是明亮的还是阴暗的，她害怕打开窗户，看到明亮到刺眼的阳光，怕闻到到清澈的风声。她宁愿自己欺骗自己，就是下雨天而已，不是他不来。

如此想来，还是挺有诗意。

四

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每天早上听到潺潺雨声。走出房门，狭窄的巷子，逼仄的天空，蓝色的天是狭窄的长条，上面连一朵云都放不下。凌乱的电线，切割者小小的天空，像划满伤痕的翅膀，沉沉地像我压来。

房子里没有洗澡的设备，不能洗澡。幸好附近有一家洗浴中心，就是略贵，洗一次8块钱，我办了一张月卡，一次5块，一个月30次。每天我提着洗澡篮去洗澡，周围都有人用不解的眼神看着我，心里想的是：傻子吧，那么贵，还天天洗。

一天傍晚，忽然风声大作，我坐在巷子口，看着满天的风声。山雨欲来风满楼，我看到了风，看到了巷子口漫天的风尘，也看到了颠颠撞撞的塑料瓶，以及摇摇晃晃的小草，我看到他们的坚强，我也看到了我的天真。

五

这段时间，我在附近找了一个家教，真是机缘巧合，算是我的幸运。做了一套数学题，面试了十分钟左右，等了一段时间，算是定了要我在那里干。第一次上课，见到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声音略嘶哑，浑身散发着慵懒的气息。第一次上课感觉很差，他对我说：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不是很不好？我说：还好。他看着我，若有所思。我没有想到以后的课效果更差，我甚至觉得第一次上课因为和我不是很熟，所以还稍微配合一点儿，比起后来的课，第一次上课竟然是效果最好的。我慢慢明白，我就是去挣钱的，每天我上课，就是帮他去完成作业的，我把每道题的答案写在黑板上，他抄下来，如此而已。后来听其他老师说有关他的事情，小孩小学的时候被数学老师打，打得很惨，导致对于数学的极端排斥。我听闻之后，默然不语。

我在问自己，如果工作了，你的学生就是这个样子的，你会怎么办，你能怎么办。我思来想去，我解决不了，真是太难了，改变一个人太难了，我高估了教师的作用，我高估了我的魅力。

这里的老师每次都说：你看某某老师冒着大雨，或是顶着大太阳来给你上课，你说你还不好好听，对得起他们吗？我心里想着的是，这也太讽刺了，我是来挣钱的，这点苦无所谓，你这么说，说的我有多高尚，其实我并不配。

就在这样的地方，我带着家教。这份家教工作把我的热情打击得灰飞烟灭，我想着如果教育局给我分的学校不好，学生都像这样，我该怎么办。我的信心，信念，为大国而教的理想，这到底是不是要坚持。

我等待着教育局分配学校的消息，等待总是让人寥落，命运被捏在别人手里的感觉真是差劲。

六

人生就是这样，像华美的袍子，却爬满了虱子。

总有一天，我们会和未来的自己不期而遇。于千万人之中，于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我会对自己说什么，噢，你也在这里？未必，这样的话太轻了，承载不了青年的血性与骄傲。

时间就是这样哗哗流去，只是因为在不同的空间，时间就会有不同的意义。在这里，等着消息的降临，我期待一个结果，我期待一个幸运。

不知何以面对心中所爱，以眼泪，以沉默。

唯有时间能够给我们答案。

2019年8月6日18点18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