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女儿书】女儿的十岁 妈妈的十岁

一个孩子能由母亲启蒙人生，当他/她生活里最初的老师，是绝对的幸运；换一个角度想，一个孩子的母亲，能因为子女智能的增进而不断鞭策自己成长，因而成为终生都能指点孩子迷津的老师，更是生命最高的祝福。——蔡颖卿《妈妈是永远的老师》

“父母无须十全十美，但须尽心尽力！”从事母亲这份工作，今天就满十年了。我还是想用这段话，来写下这篇文章，送给今天满十岁的萌萌，也送给当了十年妈妈的我。

已临近不惑之年，游历过名山大川，也经历过风雨沧桑，17岁时母亲突然辞世，36岁时父亲又溘然长逝。每次回到老家，站在地坪中，望着屋后的山坳，松林下两座坟茔，总有种“举目无双亲，无怙又无恃”的孤独涕零感。

父亲走了以后，我的手指尖就开启了冻结模式，不忍再去回忆，再去触碰那些过往的时光了，也始终没有勇气，再写下只言片语。

今天，我鼓起勇气，满含泪水，写下此文，送给我的两个女儿，也送给我天堂里的父母。

01 成为妈妈

十年前的前一天，已怀胎十月的我，在不规则隐隐作痛后，出于天然的危机感，早上等家人醒来后，果断驱车前往医院。B超一照、胎心一听，医生说羊水快没了，让我选择马上催产或者剖腹产，出于慎重起见，我还是选择了手术。

不知腹中是儿子还是女儿，还在等待老天开盲盒，又是一夜辗转无眠，我马上就不是我了，而是一个妈妈了。我要怎样当好一个妈妈，我会是一个怎样的妈妈，想起了母亲，想象着母亲生我的样子，眼泪就簌簌掉落，洒在了枕边。

2014年4月27日的早上，在忐忑与期待中，我迎来了大女儿萌萌。头发生得乌黑，圆圆的脸庞，粉嫩粉嫩的，欧先生小心翼翼地抱着、捧着、看着、亲着，也迎来了他新的人生。

我是一个妈妈了！

小小的人儿，依偎在怀里，看着心都要化了。因为紧急生产，奶还没有开，她饿得嗷嗷叫，歇斯底里地哭，最后没办法，我请了催乳师，比起术后的疼，被摧枯拉朽般地揉搓，才是对新手妈妈真正的考验。

为了尽快给女儿，喂上第一口母乳，就凭着这个信念，硬生生忍了近两个小时，而这十年来，始终是这个信念，无论多少风雨，无论多么劳累，我都坚持了过来，也明白了“为母则刚”。

2016年7月26日，剖宫产不到三年，我又凭着这股信念，冒险生下了二女儿琪琪。

世界浩瀚无边，她们踏着海浪因我而来。如果说我是孩子们的老师，我更愿意承认，孩子们才是我的老师。

我深感责任重大，不断自我觉知，陪孩子们慢慢长大。我也深知目送是必然，尽量将自主权、话语权，交给孩子们自己，让她们慢慢适应分离，学会自主独立。

10年来，我始终在她们左右，始终是风雨晴心，遵从着孩子们的天性，也坚持着自己的热爱，探索着未知的世界，也静守着平凡的日子。

02 妈妈的妈妈

2017年10月，我们从兰州回来，搬进了新房子。忙碌了一天的我，想要萌萌早点洗澡，可她还是不肯，赖在那儿玩。当时我对着她，大声吼了一句，她没有大哭大闹，只是惊恐地望着我。可也在那一瞬间，我从她的瞳孔里，看到了我凶恶的脸，也似乎看到了我的妈妈。

那一刻，我如被雷击一般，我难道又变成了母亲的模样？让孩子们像当年的我一样，被大声吼一句，就瑟瑟发抖，或者看到棍棒一来，就撒腿往外跑，直到天黑了，害怕了，又灰溜溜跑回来，还得自己带跟棍子，让妈妈打一顿，才能去吃饭，去睡觉。

小时候的我，也是怎么喊都不动。妈妈生下弟弟后，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再遇上家事的琐碎、人事的消磨，她总是很容易生气、暴怒，好几次甚至绝望到，要带着我和弟弟，一起去池塘里寻死，或者一起喝农药。

而我从记事开始，虽然学习成绩好、学校表现好，可在家里总是调皮的、逆反的，少不了一天两顿骂、三天一顿打，爱恨交织地我，只想离开家，发奋考上了县一中。

高一上学期快结束时，妈妈第一次脑溢血，在医院救回来了。在危险期的30天，我不敢合上眼睛，生怕一醒来，就再也看不到她了。出院后回家疗养，班主任陈老师默许我，每周末都坐班车回家，照顾她两天两夜，再回到县城读书。

这时候的我，已经开始懂事了，脾气也好了很多。只想要考上军医大学，给家里减轻负担的同时，也能学会医疗技术，去救治妈妈。可高二那年，一场大雪过后，看着好转的妈妈，我便留在学校复习，不再急着赶着回去，却在那天的晚自习后，回到宿舍楼门口，只见副校长迎面快步走来，告诉了我母亲再次病危的消息。

连夜赶回家后，医院回了信息，不肯派120接了，就这样拉着她的手，守在她床边，守到天亮以后。她脉搏忽快忽慢，喉咙咕咚着，我想她知道我回来了，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说不了一句话。早上就在我放手去吃个早餐的功夫，她一瞬间就没有了脉搏，父亲赶紧过来抱住她，在她耳边大声说了一句，良秀，良秀，你放心，两个孩子我会带好的。妈妈右眼留下一行泪，便撒手人寰了。

这个画面，我永远不会忘记。当自己成为妈妈以后，我才深深懂得妈妈的不易，深深思念妈妈的同时，也慢慢与妈妈和解。

因为家庭的际遇、时代的局限，父母亲虽然读书不多，但是聪明勤劳、艰苦创业。母亲每天都在忙家务、干农活，父亲整日在外奔波、做生意，他们想的是怎么养活我们，而不是像我们现在，想的是怎么养好孩子。可不管多困窘，弟弟上大学，我读研究生，父亲始终咬牙坚持，从未说过半个字，要我们放弃学业。

养儿方知父母恩。生下萌萌的月子里，她哭闹得很厉害，我只好抱着她起来游荡，一边在房间里走着，一边就想着母亲流眼泪。我在想，母亲当年生下我，喂养我，带大我，有多么不易啊。

我有一天看着怀里的女儿，想象躺在母亲怀里的我，是不是也会衔着她的乳头，满眼眷恋地对着她微笑。那一刻起，我明白了，母亲是爱我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是怎么爱都爱不过来的呀。

想到此处，写到这里，我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泪水了。我顶过的嘴、发过的脾气、犟过的情绪，纷纷从脑海中浮现起来，如果还可以再来一次，我多想好好爱她，保护她。

03 妈妈的十岁

白田镇五星中学的草坪里，一堆堆矿木被垒得整整齐齐、严阵以待，盛夏的燥热，炽热的太阳，似乎都阻挡不了，这几吨矿木，被运去矿山的脚步。

拖拉机突突突，来回穿梭着，还在从山林里，运出一根根粗壮的矿木。一辆运煤的大卡车，停靠在矿木堆旁边。

父亲站在卡车车厢里，在工人伙伴的帮助下，一根一根，往树上拖拽，给矿木装车。手上的青筋，如树干一般，根根粗壮，纵横暴起。黝黑的脸庞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如雨。白色的背心，早已被染黑，也沾满了树浆。

这一天，我满十岁。如同孩子们一样，十岁的我，也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自己的生日。那时候大人总是说，小孩子的生日，就是一个鸡蛋一碗面。但是父母亲从来只是说说，还是会很丰盛地，帮我准备一餐，母亲会炖一只母鸡，父亲会烧一碗红烧肉，还会偷偷塞我一点零花钱，让我自己去买副食品。

十岁生日这天，父亲一大早起来，说要我跟他一起押车去矿山，去涟源。一听说去远门，我真是太高兴了，赶紧带上换洗衣服，就跟着父亲出去了。

我在学校小卖部买了自己喜欢的零食，又跟小伙伴们在那里玩，时不时跑到父亲那儿，去看看他们好了没有。随着一声“嗨哟”，最后一根矿木，也被父亲接到了卡车最上面。父亲从车上慢慢下来，便开始张罗着出发了。我也高兴极了，赶紧跳到副驾驶里。副驾驶位置有点小，我几乎都坐在父亲腿上，可我却有着满满的安全感。

父亲不大爱说话，对我们也很严厉。他要是发起怒来，我们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也从不敢跟父亲顶嘴。卡车司机是父亲的好兄弟，一路上也是有说有笑。他有两个儿子，都比我大。他也会带到我们家来，见到我就喊“儿媳妇”。

我父亲表面上应承，可转背就会念，我才不会让女儿，嫁到那个山区去呢。那时候，去涟源，要六个小时，还要经过好几个检查站，要称重、过磅，所以父亲必须押车，一路打点。有时候还是想多装一点，多送一些。大多时候，都是晚上出发的，送过壶天进了娄底，就不送了，自己坐车回来。

临近傍晚时分，车子进入了矿区。随着海拔越来越高，望着山脚下越来越小的房子，我开始特别害怕和紧张，紧紧地抱着爸爸的腿，生怕司机叔叔一个不小心，就滚落悬崖峭壁下去。那种恐高的感觉，直到现在依然在。

盘旋了很久以后，终于来到了一个煤矿。煤矿的名字我已记不大清了，但是从车上跳下来后，我开始在煤矿那边走动。一辆运煤的拖车，刚好从深黑的矿洞里，沿着轨道缓缓上升出来，然后外面的工人，将一捆捆矿木，又放到拖车内，我又看着拖车缓缓驶入洞里，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我才移开我的视线。当时的我，第一次到矿山，感觉是多么惊奇呀。

如今只要听到哪里矿山塌了，困了工人，我就心里一紧，因为我知道，那个黑黝黝的洞里，对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也知道了，父亲为何一定要选择粗壮的树木，绝不滥竽充数、以次充好。

那矿木是要撑起生命通道的，挖一段，便要撑起一段。正如父亲一样，在漫长的黑暗里，终于成了家，有了孩子，不管多脏多累，都要咬牙撑起这个家。

十岁那天，看到了父亲的辛苦奋斗，看到了煤矿的样子，也看到了煤矿工人的艰难营生。我想这就是爸爸，留给我最好的生日礼物，也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开始了寒窗苦读的另一个十年，直至18岁那一年，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

我一直觉得，缘分很奇特。如果不是18岁那年，听爸爸的话，修改了高考志愿，我不会到湖南师大，不会认识我的好姐妹，也不会因她认识我的先生，也不会有我的两个女儿。

命运的齿轮，就是这么转动着，我想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04 女儿的十岁

我一直在想，女儿们是幸运的。因为我很自信，她们遇到了这个世上，最爱她们的人。同时，我也很感恩，我又遇到了这个世上，最爱我们的人。

孩子们的爸爸性格很温和，用“女儿奴”来形容，是一点儿也不过分的。所以两个女儿，一直在较好的环境里，健康快乐地生长着，也在亲朋好友的宠爱里，感受着大家庭、大环境的温暖和庇护。

两个女儿，都是8个月起，学会自主进食。自从那次吼叫而深刻觉醒的我，也转而从瑜伽、茶道、阅读中，获得了静定的滋养、汲取了丰盈的力量，慢慢学会了做一个情绪稳定、温和坚定的妈妈。

孩子们也在一个宽松的环境里，自由地生长着。我尽量做一个不扫兴的妈妈，不挑剔、不强势、不控制，尽量蹲下来跟她们沟通，耐心地当她们的启蒙着，真心地认可她们的进步。

一转眼，就十年了。真是如苏轼那句，“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十年辗转间，我也从一个野心勃勃的事业女强人，不断回向、沉淀、接纳，只是做一个“静守不争 和光同尘”的平凡女子。每日读书、工作、陪娃、品茶，一半烟火以谋生，一半诗意以自洽，倒也是乐得自在独行。

萌萌长成了自信大方、温暖纯良的小姑娘，碰上放假心情好，经常一大早就爬起来，给我们一人准备一份早餐，水果、香肠吐司、燕麦牛奶，搭配得挺好，看着就很有食欲。“萌萌以后是个会过日子的！”阿姨都经常赞叹她的手艺和用心。

虽然对妹妹有些血脉压制，但也在默许范围内。毕竟我总形容姐姐生下来是“专宠”，妹妹从肚子里开始就要“争宠”。所以姐妹之间的日常，也是嬉嬉闹闹、你争我敢。

“你大女儿是不是特别像你？”我已经不止是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了。其实熟悉的人都知道，她长得更像爸爸，但性格气质更像我。“她现在的情形，跟我小时候，真是如出一辙。”好学上进，可脾性也大。大学好姐妹，曾经跟我说，从你大女儿身上，可以感觉到一股，天然而生的“leadership”，对自己标准要求高的同时，也喜欢去领导管理别人。

“萌萌妈妈，期中家长会，请你来分享下，‘如何默默支持不干预?’”当我跟萌萌说起，班主任邀请我分享，并告诉她分享的主题时，她扑哧一笑，“因为你压根不帮我呀，不管我呀。都是靠我自己呀。”

她说得也没错。从一年级开始，从拼音卡片，到收拾书包，我可真是从来没帮过忙。妈妈不得不承认，这是故意的，因为每一个生活细节，我都要训练她们，要学会自己去完成，自己去管理。

我的美术和手工都不擅长，从小美术成绩就在及格线上徘徊，这么多年倒是带着她们，不断地看展，看展，又跟着蒋勋看美学，跟着老师学茶艺，倒是也长进了不少，眼界也开阔了不少。

默默不帮、不管，但“支持”却是无条件的。只要她喜欢的，想做的，合理的，我几乎都会尽力去实现。连同她的十岁生日派对，从策划、选点、组织到安排，全部由她来安排，我只是负责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给预算、加买单。

十岁的生日派对如期举行，萌萌选择了一家美学餐厅，布置了紫色主题的鲜花，也收到了同学们和闺蜜们用心准备的礼物。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剪辑一个视频，或者打印一组照片，记录她十年的成长，但还是没有行动。“妈妈，我只要这一天，能跟同学开心玩，就很好了。”是啊，那就放下矫情，尽情玩乐吧。

孩子们和我的成长记录，都在十年的朋友圈、抖音、心书和简书里了，她们随时可以翻阅，权当是妈妈的工作随笔，也是妈妈最深情的告白。

05是妈妈，是女儿

“妈妈，你的妈妈呢？你的妈妈在哪儿？”孩子们小的时候，经常会问我这个问题，我却经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们。因为我不想只是说，妈妈的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现在慢慢长大了，虽然不再问了，每年也都跟着妈妈，去山上看妈妈的妈妈。只是我不忍告诉她们，妈妈有一天，也会离开她们，也会去往远方，而她们，也将成为妈妈，也会有一天离开。

因着对生的渴望，对生的眷恋，所以我倍加珍惜，作为妈妈的日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引导她们，教育她们，勇敢面对未知，认真过好一生。

生活，不是你活过了多少日子，还是记住了多少日子。我想十年来，坚持陪伴的同时，还在坚持记录，算得朋友圈不惧晒黑的“晒娃狂魔”。

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所以在自觉与自然里，不断跟孩子们学习，一起进步与成长，希望一起有多远走多远，随时可以成为她们的导师，送出生命最高的祝福。

所有我撞过的南墙，虽然我都不想让她们再撞了，可还是得学会放手、学会淡定，正如父亲当年对我一样，“你得去经历，得去承受挫折，不然跟你说多少都没用”。但不管撞得多惨、多痛，都能从父母教导过的话语里，寻求到振作的力量。

这些年来，读书、写作、育儿、工作，皆为我的日常，积累了数百篇心得，上百万文字。我不是毛姆笔下描述的“书虫”，但阅读与写作于我，的确如他所说，就是一位中年妇女，一地鸡毛的庇护所。

女儿过了十岁生日，我想随之而来的，就是“谈之色变”的青春期了。我记得上初中的时候，也就十二三岁的光景，就已经开始写小纸条，有小心思了。

我总是在想，青春期一来，我当年怎么怼我妈的，她们也许会怎么怼我。但是我还是打心里希望，只是成为她们的朋友，她们的知己，去帮助她们面对越来越大的学习压力，去渡过青春期的迷茫、困惑和无助。

当鲍勃·迪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我才发现原来歌曲也可以成为文学。2023年央视总台春晚上，黄绮珊和希林娜依·高合作的那首歌，触动了每一位妈妈和女儿的心。

我也很想对我的女儿们说，“我的孩子啊，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够好吗？但有件事我非常确定，你是最好的女儿，请相信自己！”世界浩瀚无边，感谢你们因我而来，成为我们的孩子。我不确定我做得够不够好，但是我一直在努力，做一个更好的妈妈。

“请放心让我前往属于我的人生吧，你那么勇敢善良，我很像你就不怕……”希望未来，我的女儿们，会从我的文字里，从我的书本里，获得面对一切的力量，一生温暖纯良，不舍爱与自由，如她们的母亲一样，过一段丰富、善良而高贵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