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荷
夏季,不去赴一场荷的盛宴,确实对不起这热浪中孕出来的禅意。欧阳修说,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似乎赏荷得选准天气。阴湿的日子,有细雨蒙蒙是最好不过的了。一个人,一把伞,走近荷塘,不觉间就融入一幅画中。
这个想法已经有些日子了,好像一直在忙,刚刚开始清闲时又恰逢梅雨季节,今年的梅雨季绵长而又急燥,整天哗哗哗哗地,像无数支急箭,让我难以拔步。
这天天开了眼,黄昏时分竟然出了太阳,赶紧去看看呗,下不下雨且不不去管它。我安排不了老天,可以安排自己,况且一桩事情未了,总在心头不时撞击一下,如晨钟暮鼓,悠悠荡荡,七上八下,确实不是件愉悦的事。
骑上电瓶车。到两里外的黄家桥荷田。夕阳刚刚坠入地平线下,像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西天还存有几缕夕色被即将合暮的乌云围妆成一朵盛开的荷花,淡淡浅浅的红是花瓣,丝丝缕缕的黄是花芯。而周围的乌云俨然成了荡荡池水,它们成就了荷花的高雅。
荷田边的公路上,散步的人不少,也有奔跑的脚步。没人的眼光落到荷叶上,人们都在享受一天奔波后的闲暇时光,还有难得的清凉。我像个探路的小偷,貌似静静地徜徉在田边小径,目光却贪婪的在水面上扫来扫去。盛夏季节,荷叶有脸盆般大小,高高低低,错落无序,密密集集,而又形态各异。像撑开的伞,举过头顶的,斜靠在肩上的,也有半撑半收的。微风吹过,绿色的,嫩白色的叶子泛起层层波澜。离路边不过米把远的地方,一朵白色的荷花尚未开放,如墨色天穹上惨白的月亮。再远望,几朵粉红色的荷花似乎要谢了,一大瓣一大瓣的四分五裂,让出黄灿灿的须包裹着的莲蓬兀自显现,像束燃烧的灯芯。前几天领孙子散步,他指着东村边菜地的紫薯叶,说是荷叶。现在我忽然觉得他说的也对,荷田也是庄稼地。秧紫薯是为了果实,种荷人何尝不是为了收获泥土里的藕呢?
印象中池塘里的荷没有成片的,一小片荷叶,三两支荷花偏隅池塘一角,一对鸳鸯或是野鸭嬉戏其间,像极了一个天然的盆景,给人清心悦目,悠然自得的感受。
清朝龚自珍在《病梅馆记》里说: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
是啊,当荷塘变成荷田,荷也就变成流水线上的产品,失去了它该有的本质。就像一首诗,再吸睛的题目,缺少了诗本该有的意境,就会让人倍觉可惜。
最近在看潘军所著的《泊心堂记》。潘军曾是著名的先锋派作家,二O一七年他从打拼了十几年的北京回到老家安庆。用他的话说:“早已厌倦了都市的喧嚣与繁华。随后,便在长江边上的碧桂园购置了一处房产,按照自己的设计,用近一年的时间完成装修。其中三楼是我的工作区域,有书房和画室……既不想写也不想拍,想今后的时光专著书画。”
《泊心堂记》里面的文章都是以画说文,画是国画,浓墨浅灰,文呢?随笔居多,同一画题,天南地北,古今通吃,这当然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出来的。文画搭配,相互相衬。潘军爱荷,第一篇就是《写莲说》,绘画的时间应该是浅秋,五竿荷叶炸裂,像在时光里用久了的扇子;一竿莲蓬,能清楚地数出七粒凸起的莲子,似乎用手指头轻轻一叩便会应声弹出。在荷叶下方是摇头摆尾的两条鲤鱼,貌似不经意间的两根线条,却让整幅画面一下子灵动鲜活起来。所谓诗言志,画传意。看上去,潘军画的是秋荷,却并没有节气上的萧瑟,没有从大都市归来住居小城的失落感。而是一种人生意义上的收获,绵绵不绝的满足,一种意气风发的心态跃然纸上。
这本书是我加入市作协后第一次参加活动时得到的,为了那次活动,我特地从上海赶到枞阳黄镇图书馆,就是为了听潘军老师的一堂课,一本书。我不是嫉妒潘老师,他是名人,有才华,名人出作品也是为了效益;就像种荷人,水上的莲蓬能卖,水下的藕也能卖。有能吃能,无能吃力。
天色渐暗,天色渐暗,抬头望天,没有月亮,连眨眼的星星也不见一颗。而面前的荷已渐渐融入墨色,刚才还浅白色的荷花似冬日落水者的唇。我的眼前逐渐朦胧起来,像戴上一副墨镜。
坐上电瓶车,打开车灯,两根光柱在夜色中凿出两条隧道。顺着隧道回家,路上在想,所谓的意境,所谓的画,只不过是一种热爱罢了。
我没带回一朵花,但身上沾了一丝香气,一缕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