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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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真快，弹指间父亲已经去世九年了，但是父亲的音容笑貌却依然历历在目，特别是回到老家的时候，父亲的影子还是无处不在，好像一转弯，就能看见父亲朝我走来，粗黑的眉毛下是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让我从小不敢直视。

我的家乡在南方的一个小村庄，小时候，村子里没有什么副业，乡亲们都比较穷，唯独我们家，父亲是县城里的一个包工头，所以日子过的还可以。

父亲每天早上出去县城上班，晚上回来的时候车头总会挂有一块肉，我们在家早早就已经煮好了米饭，父亲一回来，切肉煮菜，不一会饭菜香飘满整个院子，馋的隔壁家没有肉吃的孩子直流口水。

不久，全家人围坐在父亲亲手做的精致的饭桌前，一边听着唱机里播出的美妙歌曲，一边品尝着父亲亲手煮的美食，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有父亲庇护下的家安全而温暖。

跟很多农村的父母不同，父亲对我们兄妹四个的学习要求特别严格，特别是对于我这个在农村里就是赔钱货的女孩，倾注了更多的心血。大多农村父母对于女孩读书这件事情上不大放在心上，认为只要读完小学认识几个字就可以了。

但是父亲不同，对每个有潜质的孩子都一视同仁，这个源于做老师的爷爷被四人帮无故打成右派后，正在读小学，品学兼优的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们也跟着受到了影响，没有一个学校肯要他们。酷爱学习的父亲到处求学无果，小小年纪就深受打击，尝尽人间冷眼，倍感世态炎凉。

父亲对我们说过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就是穷的只剩两条裤子，也要卖掉一条送你们上学，无论是你们哪一个，能读到哪里就供你们到哪里。无论家里发生什么事都不用你们管，你们尽管好好读书就好了!”

父亲每天晚上吃完饭，必定要检查我们当天学习的内容。如果是语文，就把当天学的生字默写一遍，如果是数学，就自己出一些题让我们做。

另外父亲还会给我们买一些课外书。我记得其中有一本是《一千零一夜》。每天晚餐后，父亲会把我们叫到一起，然后拿出那本书，选出一篇故事，让我们先看一遍。看完后合上书，给他从头到尾讲一遍，讲的好还有奖。

或者是从他买的课外书里给我们选几道数学题，要是我们解答正确，父亲就特别高兴，笑着表扬我们几句，这对于在我们面前不苟言笑的父亲来说是很难得的。

特别是有一次，父亲买了一本数学课外辅导，其中有一道题比较难，父亲拿去给我们镇的重点中学的一些学生做，他们也做不出来。结果让我哥哥做没多久就做出来了，父亲为此非常自豪，没事就拿出来跟他的手下或朋友显摆。

平时放假在家，父亲规定每天上午必须是用来学习，不可以做别的事情，所以，时至这么多年，我也已经养成了每天上午看书学习的好习惯，这都得益于有个严厉的好父亲。

到了中学以后，我住在学校里，很少回家了。但是学校的伙食真的很差，有时候馋了忍不住借辆自行车骑回去吃饭。父亲说：有时间多在学校学习，来回多浪费时间啊。

他也知道我在学校吃的不好，所以经常路过学校的时候，就进学校把我带到街上去，要一碗米粉，割上几两肉，看我狼吞虎咽的吃进去。吃完饭，再带我去买衣服裤子，怕我穿的不如别人。

上了中学以后，只有小学水平的父亲已经没有办法辅导我们的功课了，但是我们的知道父亲的心思。周末回到家里，为了让父亲高兴，早上起来我就到阳台上去大声读英语，以便父亲能听到。读完书，吃过了早餐以后，继续复习功课，不会像其他的农家孩子，一放假在家就到处疯玩，没有几个愿意呆在家里看书的。

但是，等我读到高中的时候，父亲破产了，家里经济每况愈下。有时候学校要交什么费用，我回到家，刚想开口，看到家徒四壁和满脸愁容的父亲，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进去，转身离开，眼泪便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一路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中年男人，我总想，这个人口袋里一定有些钱吧？不至于像我父亲，穷的一点钱都拿不出来了。

家里没钱，我只好自己想办法，到批发市场批些小零食挨个宿舍卖。这个办法挺好，我暂时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但是很快被学校的小卖部发现了，把我告发到学校领导处，我的小生意被迫停止，还被学校警告了一次。

高二的时候，我终于坚持不下去，自己休学打算去中山大学走读，因为听说走读是不要学费的。而我想，就算自己考上了大学也没钱上，还不如早点离开。

说走就走，跟同学借了一百块钱就上了到广州的汽车。但是不幸刚去就碰到了我哥，他也是在那里走读。我哥问我为什么要出来，我说读不下去了，家里没钱。但是我哥说：我现在已经是走这条路了，你不能再学我伤了爸爸的心，明天就回去学校好好读书吧，钱的事我来想办法。第二天就把我送上了回家的火车。

学校也不能再回去了，我灰溜溜的回到家，打算在家里自学复习高考。但是对我满怀期待的父亲却因此大受打击，我在家半年的时间里基本上不跟我说一句话。我天天一个人呆在楼上，有时候是父亲出门了我才下去吃饭，有时候是母亲给我送饭上楼。

我以为我已经把父亲伤透，父亲不想再认我这个任性的女儿了。直到我考上了大学，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父亲却一下子高兴万分，马上着手帮我准备各种开学手续。

开学那天，父亲给我摆了一个开学宴，并且买了不少鞭炮把我一直送到村子的桥头，不明就里的人以为我考上了北大或清华。

大学毕业后，我很快自己创业，并在广州买房安了家。每次打电话回家都向父亲报喜，告诉他自己的一次次进步。父亲更加以我为荣，逢人就说我有多厉害，自己开公司和外国人做生意。村子的人都以为我在广州赚了几千万，每次来回到老家乡亲们都以崇拜的目光看着我。

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朝好的方向发展。然而2003年，父亲突然被查出肝癌中晚期，这让我一下子就惊呆了，因为父亲在我的眼里一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从来没见他生过病，看过医生。万幸的是遇上了有医德的名中医，父亲的病竟然慢慢好转。

有一次回家，发现父亲再无往日的威严，竟然向我诉说他哪里不舒服，晚上睡不好等等。我有点吃惊的望着他，只见他面色蜡黄，满脸倦容，清瘦的脸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此时我才惊觉父亲已经老了，而我已然成为了他的依靠。

父亲变得越来越任性，像一个被惯坏的孩子一般，天天向我要这要那。而我也是有求必应，要什么给什么，经常往家里寄东西。我想让父亲在这种等待中过的更有希望，不至于空寂无聊。

2008年10月，我最后一次接到父亲的电话。父亲让我寄2000块钱给他。我当时想，上个月才寄钱给他，他自己每个月还有一千多养老金，怎么又要寄了呢？父亲听出我的迟疑，在电话里絮絮叨叨的说我弟弟还没结婚，又欠了别人一些钱，要给他留点钱。

我一听，心理挺不是滋味，原来父亲总向我要这要那的都是为了他儿子，我这个女儿到底是泼出去的水。我说话开始有点应付和不耐烦，全然没有注意到父亲在电话里的咳嗽声和气喘声。

第二天就传来坏消息，父亲因为当晚起床不小心摔到地上，爬不起来，在地上躺了一晚上，情况挺不乐观。第三天等我哥哥和我母亲从广州赶到家，见上他一面不久就去世了。

而我，竟然连父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这让我懊悔不已。万万没想到那是我和父亲的最后一次通话，而我在电话里竟然是那样的不耐烦。假如时间可以倒退那该有多好，这样我就可以弥补自己的过错。如今，那两千块钱，我该寄往何处?

失去的永远也回不来了，这遗憾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唯愿那些父亲还健在的人，好好的珍惜那一份情缘，做该做的事情，这样才不至于在亲人离去的那一刻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