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圈广东省城市故事

再说街道 (上) ‖ 街道是流变不息的 “瞬间” 延伸

2019-05-04  本文已影响62人  大地倚在河畔

题记: 我们往往还没来得及细细观赏,那些街景已经成为历史……

“大道就像诗一样,巴黎主要就是借由这些大道展现在世人面前的……”  大卫·哈维在《巴黎城记》中这样描述 19 世纪巴黎的林荫大道, 他认为正是街道及其建筑编织了都市生活闪闪发亮的意义之网。街道固然具有历史属性,但更具现实生活特性,它始终面向当下,并且在当下的绵延中走向未来。毫无疑问,街道在时间上与在空间之中是不同的,如所有实体一样其在时间之内都是不可逆和不可重复的序列。街道是变动不居的存在。

-1- “我们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街道。”

街道从历史中来并呈现于当下。它与所有在时间当中的实体一样,只有作为当下的存在才是可能的,这样对于我们才具有真实性。在此基本意义上,街道不是为了历史而存在,它是为了当下的现实和无限的未来存在的。好的街道永远秉持对历史传统的尊重而专注于当下及向未来敞开。街道是线性连接的连续流,那些旧的房屋和结构象征流逝的岁月,那些新的建筑和形式则预示着未来,但它的头等重要性始终在于当下现实的意义。显然,我们对街道历史环境的依恋,是因为那里留有我们所以成为我们、我们今天所以如此的物质见证与成长轨迹;我们对历史街区的保护,是因为我们总是希望当下的变化与历史进程及未来发展相联系,由此使我们在变化中继续成为 “自身”。而所有这些的要旨都在于印证当下存在的理由和意义。

当下的街道是什么呢?它是一个瞬间,准确地说是瞬间的绵延。如同柏格森强调发展、变迁和有机统一的纯粹的绵延之义所揭示那样,① 街道在时间上同样是一种积聚 , 一种绵延,以往全部历史延伸到现在,在现实中活动,并且渗透到未来。这就是街道的生命脉动。当下的街道极其短暂,它是真实存在的运动流,它在呈现的霎那即已成为历史,我们感受到的实际上是连续不断的街道瞬间的绵延。而这个由瞬间积聚、绵延而成的时间幻景,正是我们生命穿越其中的都市空间,在那里有生活于其中的人们的日常生活与现实情感。我们不可能生活在街道的历史中,我们只能生活在当下的街道,因此让街道围绕现实生活而展开才是合乎逻辑的选择。我们时常希望这种选择与历史的进程具有某种内在联系及连续性,但更重要的是,它同时必须符合当前生活的需要。

就时间绵延来说,街道的每一刻都是新的,而且难以预测地变化着。街道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变化。柏格森认为存在就是变化,变化就是成长,而成长就是永无止境地继续创造自我。我认为以这一思想诠释城市和它的街道是十分贴切的。从历史角度看,街道一直在变化着,它伴随时代发展而相应演变,经常是缓慢的,但有时是急剧的甚至是革命性的。不同的理念、模式、标准、尺度、方法不断产生并彼此渗透、相互影响。街道正是在变化中发展演变至今。套用一句经典哲言,我们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街道。

即使就一般理解的发展概念而言,变化也是一种常理。绝对的稳定不变是不可能维持的。街道和城市本身一样,“零变化”往往意味着衰退。当然衰退也是一种变化,因此实际上不存在绝对稳定不变的“零变化”的街道。我们需要考虑的或许只是,能否选择某种合适的变化,籍此保持街道的空间充足以及较强的历史可辨性,让我们继续拥有对环境的亲近感、适应能力和驾驭能力。与此同时,在普遍的情形下,我们或许可以寻找到街道变化的某种最优速度,但不能阻止变化。如今我们对街道历史环境的敬重与保护,恰好说明了我们对街道变化的肯定。

-2- 城市街道建设及演变时常是一个巨大的悖论

承认街道的变化并不意味着乐于接受街道的每一次变化。时常我们对街道无可避免的变化未必都会认同或理解,改变总是伴随着争议。 1918 年广州市大规模拆除城墙和城门,利用城墙基址修建新型街道,那时除大、小北门及长 1200 余米的城墙留作保护都督宫署外, 其余城墙及 10 多座城门连同相邻数千间房屋均被拆毁,改建为宽敞的街道,并在街道两旁修筑骑楼。越秀路、万福路、泰康路、太平路、丰宁路、德宣路等街道相继出现,近代广州街道建设由此掀起高潮。

上世纪20年代伊始,两度出任广州工务局长的程天固(1889—1974)进一步推动新型街道建设。这位广州现代城市格局的开拓者在修建太平路(今人民南路)时就遭到一批绅士和西关百姓的反对,还有城中各种势力出面阻拦。但程天固获得政府全力支持,坚信修筑新型街道根本上是造福百姓,而且符合现代城市发展趋势,因而顶住压力。据说他发出一份告市民书阐明修建太平路的意义,说服了大多数人,终于使具有历史意义的广州现代街道建设得以推进。城市每一发展总要付出代价,许多时候人们深感无奈又不得不接受。可以想象市民至今还生活在近代城墙之内,在狭窄街道两旁不规则排列的简陋民居中市声相闻,那是怎样一种情景吗?我们或许眷恋这一切,但似乎难以挽留它们。

城市及其街道的发展演变时常是一个巨大的悖论。许多我们今天视为理所当然的或价值认同的存在,在此之前却曾经遭到过以价值捍卫的名义进行的理直气壮的反对。法兰西第二帝国到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建立的时期,被认为是西方历史上最有雄心和难以企及的城市变革时期。 1853 年奥斯曼(Baron Haussmann)被拿破仑三世任命为塞纳河行政长官。这位在巴黎度过美好童年的精力充沛的奥斯曼男爵以拿破仑三世关于城市“最高理想”的原则,创造性地全面推动巴黎改造计划,从而奠定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现代巴黎的基本城市格局。今天许多人一直认为,作为世界历史文化名城和时尚之都,巴黎一直就如此也理应如此,她富有历史感,又美丽浪漫。但是奥斯曼构建现代巴黎城市格局时实行剧烈改造,拆毁了20000多座旧房,修建了75000多座新楼,可谓大拆大建,因此35万居民不得不搬家。巴黎也从12个区扩展到20个区,可谓急剧扩张,因此更多的人流入城市,工厂和作坊则被搬离城市中心地带。在此过程中,奥斯曼当然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批评甚至猛烈抨击。大量的拆建和居民搬迁被指为对穷人的侵害,城市扩建被批评为吃得过多消化不了,更有批评指他没有好好保护历史建筑,许多在大革命和战争时期都得以幸存的历史建筑,却在和平时期被拆得片瓦不存,一些批评甚至越出城市建设的范畴,从政治上抨击他拆毁旧建筑就是拆除革命者的堡垒,是对革命的防范与警示……奥斯曼把反对者的意见全当作耳边风,坚定不移地推进他的城市改建计划。他认为当时的巴黎已经越来越无法居住:卫生条件极差,公共安全不保,城市交通阻塞,社会道德沦丧,居民们在狭窄的脏乱不堪的街道上苟且偷生。他必须彻底改造这座城市,使其实现历史性的现代蜕变。而且他坚信他的这些想法其实在大多数巴黎人的心中酝酿已久。

奥斯曼特别注重城市改造的实用性,整体地加强巴黎内城的街道建设。他将自己戏称为“破坏艺术家”,在改造中没有避开市中心反而将改造重点锁定在市中心地区;没有采用在老城区之外开辟新城区以及按原有布局逐步改造的做法,而是直接从原有街区中辟出新路。奥斯曼将第一区的里沃利街(Rue de Rivoli)延长,连通香榭丽舍大街和巴士底广场以外区域,使右岸的东西交通更为通畅。又修建塞巴斯托普勒大街(Boulevard Sebastopol)、斯特拉斯堡大街(Boulevard de Strasbourg)和圣米歇尔大街。后者在夏特莱要塞广场与里沃利街交汇,构成著名的 “ 大十字路口”。之后,奥斯曼着手整治以西岱岛为主体的巴黎中心地带,进而将整治扩展至城市的边缘地带。在此过程中,奥斯曼创造了一种可以自筹资金的良性循环方法,政府将没有保留价值的破旧房屋以低价卖给开发商,开发商则将开发出来的新型房屋卖或租给市民作为住房或商业用房,由此使资本积累及进一步的房地产投资成为可能。正是这种良性循环促成了可持续的充满生气的城市改造局面,据称在奥斯曼城市改造的旺盛时期大约有1/5的巴黎从业人员从事建筑行业,整个巴黎的街道及市容面貌由此更新。奥斯曼重新启用了18世纪后期颁布的有关建筑高度和街道宽度的规定,只是稍作改动,表现出对传统的尊重。尤其是他要求建筑师遵循几个世纪以来城市建筑审美的主要特征来进行建筑设计与建造,古今兼容,精雕细刻,使奥斯曼时代的城市街区景观在艺术上更为突出。但是在城区规划改造过程中他却是大刀阔斧,毫不留情,无论什么建筑或设施阻挡新街道的去路或妨碍新的规划都被毫不可惜地拆除。他要在对过去的创造性的摧毁中告别旧的巴黎。②

巴黎的剧烈变动其实就是历史。有评论说某种意义上正是奥斯曼拯救了巴黎,认为在向现代都市转变的过程中,奥斯曼留给我们的巴黎不仅是可以接受的,而且是具有历史承袭性的,今日巴黎许多重要的建筑景观,完全延续了以前的老巴黎的风格。确实,奥斯曼要在废墟中奠定一个新的巴黎,但这个新的巴黎与过去依然是有机关联不可分割的,是历史能量的积聚通过某次剧烈的摧毁创造出了新的面貌。那是带着历史印记的城市和她的街道在废墟上的新生。所有这些都被留给了今天,并将继续积聚着进入未来。

-3-  变化:偶然与必然

对于巴黎来说,奥斯曼的出现可能是偶然的。如果 1852 年 10 月路易·拿破仑为准备建立帝国巡视全国时没有选择波尔多作为最后一站,又或者当时任职波尔多的奥斯曼没有“适时地表现出他营造盛大场面以宣扬帝国荣光” 的能力,巴黎的“奥斯曼时代”或许就不会到来。事实上巴黎的更新计划早在奥斯曼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同样,对于广州来说,程天固的出现恐怕也是偶然的。如果 1921 年10月刚上任的广州市长孙科没有选中并且说服程天固担任对城市建设至关重要的工务局长一职,程天固或许将一直在公用局从事他的电灯、自来水事业,事实上广州现代城市建设在此之前也已经开始,雄心勃勃的市政公所主管魏邦平(1884—1935)已经将市内各个古老城门拆除了。城市和它的街道充满了变数。然而在所有偶然或变数背后,隐藏着一个永恒的必然,那就是变化。城市街道与所有实在一样,总是处在变化中,须臾不停。

无论是程天固之于广州,或是奥斯曼之于巴黎,他们的经历都在于说明,那些我们希望它们永远留存不变,或者认为它们从来就该如此的街道,其实本身就是变化甚至是剧烈变化的结果,它们还将无可避免地继续变化下去。城市和街道的存在方式就是变化。当然我们日常所见更多是缓慢的甚至察觉不到而接近静态的渐变。然而无论何种方式及速度,变化就像河流一样每时每刻从不停息。街道并不是由静止的事物构成的,包括它的形态、结构、尺度、氛围,乃至某个建筑及某个设施,它是由形成着的事物构成的,它本身也在持续的变动中形成着。街道是流变不息的“瞬间”延伸,是永不停顿的绵延。

而且,在我看来,街道完全是具有生命的存在。在街道,我们随时可以感受城市的脉动,抚摸城市的灵魂,那蜿蜒伸展的空间始终呈现着当下绵延时持续的独一无二的自我。当我们漫步街道,以往全部跃然此刻,但此刻瞬息万变,内在的生命驱动着街道的有机结构向着更加复杂和更高的机体不断演变。街道始终是专注于当下,并朝向未来。

                                            (写于流花湖畔)


注释

① 见 [美] 穆撒尔·伊诺克·斯通普夫 著 詹姆斯·菲 译《西方哲学史》(第七版)中华书局2005年年1月北京第1版P607—608

② 参见 [英] 科林·琼斯 著 董小川 译《巴黎城市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12月第1版P227—254


写在后面

城市街道是难以尽述的,广州街道亦系如此。作者正是要努力多角度述说这些难以尽述的话题。日前所发 “广州街道”系列结语篇言犹未尽,故有此篇。




20190504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