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之趣——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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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

一

昨夜一阵小雨，从屋顶的雨棚上飘落下来，随了东来的风，轻轻地敲在窗玻璃上，滴滴答答作响。

生命似乎得到了召唤。清晨睁开慵懒的睡眼，双手向上高高举起，十指交叉，用力伸展；深吸一口气，从嘴角发出一声呼喊：“哎呀！”吐尽了积在心中一冬的浊气。

推窗而望，迎来的是一阵微凉的风——带着一丝寒意，却不会侵骨激肤。

屋顶花园里有一盆兰花，摆在蔬菜丛中的台阶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孩子的小姨父两前年在野外做测量工作时，途经荒山野岭，在一弯溪流边偶尔获得的。于是我便视若宝贝，买了专门的花泥把它移栽了过来。而后又怕它养不活，一次在野外工作的大山里，取了一丛苔鲜回来，铺在兰草根部。不想一年来它却生长得枝繁叶茂，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定睛看时，只见如剑的叶片丛中，两只灰褐色的东西若隐若现。我走上前拔开叶片，只见那褐色花苞，带着丝丝深红的花衣，谦卑地低垂着，像羞涩的少女一般。我激动起来，对着妻子大喊：

“嘿！我的兰花有两个花苞了呢！快来看！”

妻子不以为然。半天冒出两句话来：“冬天过去了嘛！它就开花了呗！”

于是匆匆跑去书房，翻开今年的历书——上面赫然印着：

庚子年，农历正月十一，立春。

二

立春位二十四节气之首。古书上载，斗偏东，向寅位，太阳达黄经315度，为立春。

立春旧时又称：“岁节，岁旦、正月……”故乡人把新年称为“新春”，因立春总在春节前后，故新年出门访亲顾友，第一句话便是“新春快乐！”《月令七十二候集解》：“立春，正月节。立，建始也，五行之气，往者过，来者续，于此而春木之气始至，故谓之立也，立夏秋冬同。”

佩服老祖宗的智慧，把一年时间按二十四节气分配，并按节气进行春种、秋收、夏管、冬储。这是中国农耕文明特有的时间与物候——根据自然气候变化来进行农事生产；以日月更替确定万物生灭；以物候变化确定生活与运动的规律；源于自然，遵循自然。

记得一首诗，“东风带雨逐西风，大地阳和暖气生。万物苏萌山水醒，农家岁首又谋耕”，此正为立春的真实写照。

《二十四节气知识》上讲立春有三候：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蜇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说的是东风送暖，大地开始解冻。立春五日后，蛰居的虫类慢慢在洞中苏醒，再过五日，河里的冰开始溶化，鱼开始到水面上游动，此时水面上还有没完全溶解的碎冰片，如同被鱼负着一般浮在水面。

“草木知节令”。立春，是生命的开始，年岁的回归，有奋进的激情，新生的喜悦，所以在期盼中带着希望，在温暖中感受生命。

有一株草，从墙角中冒出头来。只想用朱自清的一句话：“嫩嫩的，绿绿的”便好。三两片叶子，附着两三滴昨夜的雨珠，摇摇欲坠，透着清新的味道。

有一种声音，从土里发出来，若有若无，似曾相似——白菜上几滴水珠，随了清晨的风，滚落在土地里，“咕嘟”声响，像饥渴难耐的人，一口吞下半杯凉水，从咽喉深处发出来一样。

有一种腥味，带着生命的质感，从菜地里飘出来，进入到鼻腔，再到胃，到肠，融进每一根血管里。人们能感觉到脚下大地的厚实与松软，有万千的生命在脚底蠕动着，使人站立不稳，有欲欲飞奔的冲动。

阳光下，传来三两只鸟儿的鸣叫。小院里，年前修剪的树，光秃秃的，看不到绿叶，唯有那两珠高大的银杏，悬着去年鸟儿飞离留下的巢穴，迎来了它们的呼朋引伴。于是那清脆的声音，在小院四周的建筑之间回荡着……

三两株梅花，一株海棠，分别立在小院的东西两侧。

白的如雪，粉的似霞，阳光下一阵烟雾。只不会作诗，暂也可吟诵纳兰：“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之句。蓉城少雪，倘若有雪，再逢月夜，凭窗而望，或可有“故园无此声”之感叹。

仅是那海棠，红的艳丽，吸人眼球。叶深绿，光照而生辉；枝牵连，盘旋似游龙。孩子前日问：“何为绿肥红瘦？”我便对“海棠依旧”。只是初春，仅是半开，或是花苞，故当可说绿肥红脂，但俗不可耐，增笑罢了。

三

曾记儿时故乡，此时正月。山村之中，张灯结彩，鞭炮声声，不绝于耳；孩童戏笑，穿绿着新，一片喜庆；老人慈爱，纳酒烹食，以待亲朋。

特念除夕，烛明香熏，灯火通明，婆婆爷爷忙碌一日。至晚，家人团聚，八仙桌旁，老人居上，其次便依长幼次序而排，先祭祖宗，再叙家常，于是谈笑声中，当知尊卑有序，敬天爱人；举酒之时，当见黄发垂髫，感叹岁时流光。

旧时农耕，最重正月。曾记父亲讲的一段数正月的谚语：“一鸡，二狗，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九豆，十麻……”意谓根据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的天象与气候，便可预测当年养殖与种收的情况。此虽未必科学，但寄托了农人对来年的希望。所以春，是一种新希望，一片诚意的寄托。

遥想当年初春，故乡小镇，有一种美食，酸脆异常，仅凭空而想，便觉喉结抖动，口生津液，回味无穷。

儿时带着弟弟，怀揣新年压岁钱，去小镇黄葛树下，见一老太，铺一面板，三尺见方，上着葱丝、黄瓜丝、胡萝卜丝、薄面皮，盐和醋……红的、黄的、绿的、白的，五彩缤纷。

掏三毛钱，只见老太取三张面皮，把五彩丝儿包裹里面，成圆柱状，再把面皮一头回拢，从上倒入醋，递给我和弟弟。于是快速送进嘴里，脖子微缩，眼睛一闭，醋味能把眼泪给诳骗出来，但从“唏呼”声中，却可以吃出春天的味道。

后来进城，方知那美味叫春卷，故乡人因其味，取一俗名，谓之“chong”。

小时候听爷爷讲过，旧时立春当日，行“打春牛”之礼。纸糊一牛，肚装五谷，请德高望重之人，用鞭抽打纸牛，直到牛肚破裂，五谷流出，预示着当年五谷丰登，丰收之相。

当然，这一打，便促成了春耕的开始。“农家岁首又谋耕”，乡下就开始了一年的农忙。

于是，便记起父辈常说的一句话来：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立者，始也。春者，新也。

故，立春。天虽尚寒，心已向暖……

2020年2月7日于金犀庭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