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局长慰问贫困户
1
今年的春天来得似乎有点早，春节还没有到呢，就已经是暖阳融融了。
田局长夸张地斜躺在办公室转椅上晃动着，双脚放在办公桌上，纯白的运动袜已经变成灰白色，左脚大拇指处一个黄豆般大小的小洞机械地跃动着。
“说说吧，春节前慰问的事。”田局长一边用牙签剔着牙，一边瞥一眼坐在对面的办公室刘主任。
“哦，是这样，局长，”刘主任坐在田局长对面的椅子上，两只偌大的臭脚遮挡了局长的面孔，刘主任不自觉地用手在面前挥了挥，“是这样局长，今年政府共为我们分了需要慰问的十二户贫困户，我们要在腊月二十五前安排人员到他们家里去慰问。”
“十二户？”田局长忽地一声收回脚，把牙签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坐起来，转椅咯吱响了一阵，“咋这么多？谁分的？”
“是——，是——”刘主任被田局长的举动惊了一下，说话都有点不成句了，不过，他还是立马调整过来，“市民政局分配的。”
“又是秃头这个货！”田局长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觉得当个球民政局长就不得了了，给我们分这么多贫困户！是不是给的慰问品不够，还要我们再补充？”田局长看着面前的刘主任，等待回答。
“是的，”刘主任不慌不忙地说，“分了十二户，给了六份慰问品，还要我们自己单位再购置六份。”
“看看！还要我们掏钱，还掏这么多份的钱！这个狗日的！”田局长越来越愤怒了，“能不能找他们说说退几份？”
“不能吧，红头文件都下了，不好改。”刘主任嗫嚅着。
“你们早些时候干啥吃了？!就不知道提前去问问，协调一下，这么多贫困户分下来了，又要我们掏那么多钱。”接着，田局长声音似乎缓了点，“这些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们办公室有啥用？！”
“是，是，怨我们，”刘主任心里思忖着，怎么怪起我们办公室来了，但嘴上也不敢说出来，只能一味地承认是自己错了。
看着刘主任一直承认错误，田局长也起了恻隐之心，说，“明年要注意这个事情，提前沟通，尽量少要这些贫困户，能压多少就压多少，最好没有！”
刘主任站起来，坚定地说：“局长放心，明年我们一定努力，争取最少！”
“这就对了。”田局长苦口婆心地对刘主任说，“要通过这个事举一反三，以后这样的出钱、出人和麻烦的事尽量少要甚至不要，但那些分物品、发福利、下拨资金这些事，要多争取，越多越好。记住了吧？”
“记，记住了。”刘主任嘴里嘟哝着，一本正经地看着眼前的局长大人。
“好吧，说说怎么安排慰问吧。”田局长说着又坐了下来。
“看这样行不行，局长，”刘主任依然站立着，认真地汇报道，“我们办公室拿了个方案，就是让后勤把那六份慰问品按民政局的标准补充完，局里分三个慰问小组，您和两个副局长各带一个组，各个科室人员分别抽调人员参加。”
“我去慰问哪些贫困户？”田局长又瞥一眼刘主任。
“这样，考虑到您工作忙，安排您去的这几家都是最近的，路况好的......”
“不对！”田局长截住了刘主任的话头，“我要去最贫困的，最远的，路况最差的，最知道感恩的！”
“哦，好好，我们马上调整，”刘主任脑子活络了一下，想了三秒后，说，“局长，这样吧，你去郊区那个村吧，那里是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军人，80岁了，没有儿女，一个人生活着。还有，您平时工作头绪多，就安排您亲自去这一家贫困户慰问吧。”
“好吧，那就这样定了。”田局长对刘主任这样的安排显然满意了，脸上也已经由阴转睛，一脸的慈祥挂着，“你们赶快准备吧，明天开始慰问。”
“好，局长放心，我们马上去准备。”刘主任看到局长态度有缓，心里终于放松了，爽朗地答应着从局长室内退了出去。
2
第二天，天气明朗着，只是还有点阴冷的寒风拽着冬天的尾巴。
八点钟，局办公楼前三辆从市政汽车平台租来的轿车一溜排开，车辆左右喷有的“公务用车”四个白色大字煞是刺眼。
八点二十分，两位副局长带领有关科室人员陆续乘车，到各自分配的贫困户慰问去了。
八点五十分，田局长从办公室出来了，西装笔挺，皮鞋锃亮。后边跟着替局长提包的刘主任，还有握着局长水杯的办公室小贾同志。
进入电梯，田局长还透过反光的电梯晃晃头部，潇洒地以手再理理头发。出电梯，过大厅，出门庭，下台阶。小贾灵性地跑过去，殷勤地打开车辆后门。
忽然，刘主任发现，田局长准备上车的时候停住了，眉头紧锁，四周张望着，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刘主任心里咯噔一声，坏了，又出现什么情况了！
“记者呢？”田局长止住脚步，一双锐利的眼睛射向刘主任，似乎要一剑把刘主任的心穿透。
“记，者，记者，”刘主任有点语无伦次了，他隐瞒了没有安排记者的事，怯怯地说，“今天慰问的领导多，记者都派出去了，所以......”
“嗯？！”刘主任明显地看到局长的脸瞬间黑下来，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天上翻滚的黑压压的乌云席卷着，恐怖阴森。
“你们早点儿干啥吃去了？！”暴风雨真的来了，局长怒目直瞪着刘主任，“你这主任有什么用？！这就是你的水平？！”
刘主任像做错事的孩子，提着包，低着头，一任局长狠狠地熊着。他知道，市里媒体都跟着市领导去了，局委领导不安排记者报道，但他不敢说出来。
“算了！今天不去了！”田局长怒吼着，转身上楼去了。只剩下刘主任、小贾在车前呆立着，像两棵木桩矗立着，一动不动。
刘主任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怎么办？苦思瞑想，终于有了主意。刘主任毕竟是见多识广的办公室主任，他联系了在市宣传部的同学李科，说了苦衷。
“靠，这就不是个事，这事，我替你办了。”李科办事非常利索，对刘主任开玩笑地说，“事成之后，别忘了请客啊。”
3
第三天，早上八点，四台公务用车准时停靠在办公楼前。
八点半，两位副局长先后带着人员慰问去了，门前剩下两台车。
八点三十五分，陆陆续续有记者来报到，有电视台、报社、电台、新闻网等媒体。刘主任知道，同学李科真是有办法，虽说没有正规记者了，但这些通讯员也可以了，他们都是特约记者嘛。刘主任等他们都到齐了，集中起来交待了有关事项心里才踏实，接着掏出手机联系楼上的小贾。
九点正，田局长从楼里迈着四方步出来了，后边跟着提包、拿水杯的小贾。
田局长一出门就看到门前好几个陌生人，他们手里有摄像机、三角架、笔记本，男男女女，一瞧就是知识分子。局长心里像被挠了一样舒服。田局长风度翩翩、面带笑容地向大家招手，说了句“大家辛苦啊，上车吧”，尔后从刘主任打开的车门钻进了车里。记者们上了第二辆车。
田局长要去慰问的这个贫困户住在郊区张家庄，离城区有六公里多路，由于属于浅山地区，道路不算很好，甚至有的地方比较泥泞难走。汽车在路上不停地颠簸着。越是行进在难走的路段，记者车总会超过去，拍下局长的车辆艰难行进的过程。
尽管道路崎岖不平，但局长并没有感到不好，他觉得这比那些平坦的柏油路要好，颠着颠着，像过去县官坐轿一样，舒服死了。心情好了，田局长就详细听了刘主任介绍的贫困户情况。
这个贫困户叫张军团，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英雄。今年八十岁了，由于身体不好，一生未娶，生活比较艰苦，完全靠政府救济维持生活。
“真不容易啊！”田局长发出感叹，“”确实应该慰问他们，他们可是大英雄啊！”
说话间车辆到了张家庄，未进村口，田局长就见到乡里、社区干部在翘首等着，心里很是受用。车辆停下，乡村干部们围上来和田局长握手寒暄，局长脸上开满了花儿。接着，乡村干部的车辆在前面带队，一溜数台车向着张军团家开去。村里群众看着一一通过的车辆，有人说"快看，大官来啦“。
车队停在村头一个破落的院子门口附近，院墙已经斑驳不堪，但已经刷了白，堂屋是三间低矮的茅草房。院子里收拾得非常整齐，打扫得很干净。
平时很少有人问津的小院，瞬间塞满了人。田局长走在人群中，前呼后拥的。前面有人提着慰问标配“米面油”老三样慰问品，后面是围观的一些群众。
田局长走进房子里，一下子觉得眼盲了，什么也看不到，只是闻到一种特别的难闻味道。稍后适应了，才看清屋里，正门破旧的八仙桌旁坐着一位老态龙钟的老人，身上一袭旧军装，目光怯怯地望着满屋子的人。
“田局长，这就是老英雄张军团。”一位戴眼镜的社区干部介绍道。而后向着老英雄弓着腰说，“张大爷，市里田局长来看你啦！”
田局长环视一周看看记者都在，走到老英雄跟前，用一个拯救者的口味说道，“老同志，马上要过年了，我代表政府来看看你。您身体怎么样啊？”
“好，好。”老人略抬头，尽力挤出笑容，“谢，谢。”
“这些米面油给您过年用，这是二百元慰问金，”田局长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向大家展示之后，递向老英雄，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搀起老英雄。田局长撇了一眼镜头，把信封递给老英雄，老人颤抖着手接过信封。
田局长稍微调整一下自己，让身体正对着镜头，而后微笑着对老英雄说，“老同志，您是我们的大英雄大功臣啊，党和政府没有忘记你们，时时刻刻在想着你们”，田局长看到面前的话筒和录音笔，越发讲得更起劲了，“现在国家形势一派大好，国富民强，您一定要爱惜身体，好好享受国家给您的待遇。”
“不，不麻，烦，国国家。”老人吃力地说着。
“好，好，高风格！”听到老人如此说，田局长兴高采烈地夸奖道，“为老英雄鼓掌！”
“哗哗哗，”众人一起跟着田局长鼓起掌来，小院里霎时间充满了欢笑声，给这一向宁静的小屋带来了无限生机。
“好吧，老同志，我们还要去其它人家里去慰问，就不再打搅您了，以后有机会再来看您。”田局长拍拍老英雄肩膀，“您要多保重啊！”说完，扭头径直走了。
霎时间，屋里只剩下双手抖动的老英雄，老人望着远去的人群，眼里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无戒365写作训练营第70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