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的三个话题

逝去的安好

自去年冬起，母亲就一直提醒我今年春季必须与她一起去普陀礼佛，其实我比较担心的事情无非就是和她之间能否和平的度过这两天一夜，心里也早就打定主意，不管产生什么分歧，都保持沉默。

而时光如白驹过隙，我已到不惑年，母亲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干活和吃饭的农村妇女。这次与她交流让我感受到淳朴的智慧和善良的光辉，内心自惭形秽不已。

归途中，我们开始了第一个话题，什么样的生活最幸福？

记得母亲看着车窗外已然烟灰色的天空，缓缓的说，如果能在寺庙中居住，每日只需要清扫、拜佛、念经，那么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般为了生活日夜奔波，钱对我们意义就不大了。她转过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怕自己说错话，惹我一顿理论，竟在偷偷观察我的脸色。

我笑着说，对额，这样的生活很好。如果将来有一天，有这样的机缘，我还是愿意一试的。

她像孩子般天真的咯咯笑起来，长满黄褐斑的脸上夹杂着深深的皱纹，笑着说，我如果和你一样的想法，那就失去最大的财产喽，就是你和你弟弟呀，那我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内心已然被悄悄感动，我那勤劳节约的母亲根本没觉得房子或者金钱是她的财富。

随着上一个话题我又追问道，如果我是老姑娘，你怎么看？

母亲举例说一个故友之子，32岁尚未结婚，旁人指指点点，家中父母对他也是长吁短叹，后来母亲实在看不下去，竟公然站出来为其辩解，说单身怎么了？人家没对象应该大家帮帮忙而不是落井下石，就算一辈子不结婚，现在这个年代也很正常啊。结果其次年便通过他人介绍顺利结婚生子。

母亲说完仰着头看着我，有点自豪的样子。可我偏偏要为难她，问道，如果我现在还是单身，你怎么看？

她双目一怔，话锋一转，急急的说，那我还是很着急的奥。

我说你看，主要不是你的儿，所以置之度外，还能说个公道话，要是我真的还单身，估计你早就赶我出门或者卖给山里了。

她露出残缺的牙齿，咯咯的笑起来说，你是卖不掉的，估计人家看到你都会觉得难养活，放弃了。只有你爸才愿意养你。

我说，如果我现在还单身，就和你们住一起，帮你们开店做生意，给你们养老送终，你觉得怎么样？

母亲认真的看了我一眼，说可以，可等你老了，就没人照顾你了，我们放不下的。

心酸的我，趁着夜色的屏障，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些许情绪。继续了第三个话题，如果真的和你们住一起，我们该怎么相处？

母亲直接说起她生下我不久那会，特别能吃，三大碗白米饭不在话下，父亲却天生胃口一般，给母亲盛第三晚米饭的时候半开玩笑的说，你怎么那么能吃。惹的她委屈大哭，砸了碗，吓得父亲连连解释，她却从此只肯吃两碗饭。外婆知道后心疼不已，定期送来一袋袋炒米粉，让母亲饿的时候充饥。母亲说外婆来回步行近7小时的泥路，一个小脚老人是很辛苦的，自己的倔强却让母亲操碎了心，现在想来，真是不该。

我知道她说此事是想说明，母女间的相处就是要竭尽全力让对方过得好。

我继而提起爷爷，我说我还是很想他。

母亲缓缓的说，我知道你和你爷爷感情深，你爷爷自己的娘家（爷爷是上门女婿）也就你一个人姓徐了，其余在日本鬼子扫荡的时候都死了。你爷爷是个好男人，他把家里里外外都会打扫的干干净净，换季时衣服洗好放整齐，鞋子擦干净整理好。年轻时，每年一大家子的年夜饭都是他做的，出差回来总是会给家中的儿媳妇和女儿带 “的确凉”让大家去做花花绿绿的衬衣。他对朋友很慷慨，谁有困难需要帮助，总是二话不说，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还有事业上，一直很努力，虽然最后没有留给大家什么财产，但是确实是榜样。

母亲说着爷爷的林林总总，我早就泪流满面。她那坦诚而朴实的表述像是逆转的时光钟针，一字一句的，真实而笃定。逝去的亲人犹如冬夜的暖流，回忆起来竟能直抵我们的心底，足够抵御世间的寒流。

虽然到最后都没有具体的内容去说明与家人该如何相处，我却已经懂得，既然都已刻进生命，对家人就该好到骨子里，也可以牺牲到尘埃里。一个人就算受尽世间伤害，亲人给予安恬的怀抱和温厚的宽容，就能柔化僵直的背脊，抚平疮痍的伤疤。

岁月无痕人有情，愿我们在世安好，静伴家人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