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绝交诗
《小雅·何人斯》
2020-4-9(打卡199)
【原文】
彼何人斯,其心孔艰。胡逝我梁,不入我门?伊谁云从?维暴之云。
二人从行,谁为此祸?胡逝我梁,不入唁我?始者不如今,云不我可。
彼何人斯,胡逝我陈?我闻其声,不见其人。不愧于人?不畏于天?
彼何人斯,其为飘风。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衹撹我心。
尔之安行,亦不遑舍。尔之亟行,遑脂尔车。壹者之来,云何其盱。
尔还而入,我心易也。还而不入,否难知也。壹者之来,俾我衹也。
伯氏吹埙,仲氏吹篪。及尔如贯,谅不我知。出此三物,以诅尔斯。
为鬼为蜮,则不可得。有靦面目,视人罔极。作此好歌,以极反侧。
【阅读点滴】
一首绝交诗
绝交以文章的形式表达出来,最出名的估计就是嵇康写给山涛的《与山巨源绝交书》了。绝交,说明之前两人友谊深厚,犹如兄弟一般。事实上,嵇康与山涛和阮籍本就是后来号称竹林七贤第一梯队的人物,有着兄弟般的情谊。但后来形势所迫,不得不分道扬镳,嵇康很生气,后果就是当山涛推荐嵇康出任官员时,洋洋洒洒写下了《绝交书》公布于世。在此之前大约1000年,一位文人、官场同事,也留下了一首流千古来的绝交诗——《小雅·何人斯》。
这是一首同事绝交诗。首章“彼何人斯,其心孔艰”开篇,诗人本与“何人”之前是兄弟,此时却使用了形同路人的问话体“何人”,显见诗人对这个人憎恶之深。那是什么人啊,他的内心太过深奥难测(艰,难;孔艰,很难测)。“胡逝我梁,不入我门?伊谁云从?维暴之云。”这就是为什么诗人说他难测了,为什么经过我的鱼梁,却不进入我的家门;他听从谁的话呢?暴公说什么他就听从什么。这里的“何人”就是经过诗人家鱼梁、听从暴公话语的人。鱼梁应该是农业生产的一种拦水设施,可以在中间留下缺口,放上鱼篓捕鱼,但能成为一家的鱼梁,说明这是拥有很多土地的贵族阶层;又或者到诗人家需要经过鱼梁?当时的建筑不懂呢。
第二章“二人从行,谁为此祸”,二人大约是上一章所提到的暴公以及听暴公话的人。二人跟随而行,去见周王。是谁造成了这次的祸乱呢?(应该是指诗人遭遇君王斥责了吧,诗人感到这是一次祸乱,毕竟天子发怒,后果严重,诗人恐惧)经过我的鱼梁,却不进门来安慰我。往日我们可是好朋友,现在却说我不称职。貌似此处的“何人”,包含了暴公和跟随暴公之人了。
第三章“彼何人斯,胡逝我陈”,陈,正房到庭院门的甬道。这个人到了诗人的堂前,敷衍性的慰问吧。“我闻其声,不见其身。不愧于人?不畏于天?”诗人听到了来者的声音,却没有见到来者的身影,这种敷衍,诗人很生气,所以问出了,你这种敷衍,人前难道不惭愧吗?难道你不怕遭上天报应吗?诗人很生气,也很无赖,只能以良知谴责对方了。
第四章诗人诉说遇上了这么样的一个人,感到难过。“彼何人斯,其为飘风。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衹搅我心。”那是什么人啊,像飘风(飘风,暴起之风,此处指暴公)一样。为什么不在北方?为什么不在南方?为什么经过我的鱼梁?恰好搅动我的心房。
第五章诗歌带有谴责意味。“尔之安行,亦不遑舍。尔之亟行,遑脂尔车。壹者之来,云何其盱。”你徐徐而行,顾不得停下来;你驾车疾行,却停下来给车加油(大约是车轮毂加油润滑吧),大约诗人谴责“何人”就是不找机会看望他吧,疾徐莫测,就是不安慰他。往日前来(前面经过梁、经过陈的事情),也只是搅动我的心,让我忧伤(因为根本就没有进去当面安慰)。真是遇人不淑啊。
第六章“尔还而入,我心易也。还而不入,否难知也”,看来诗人还是希望“何人/暴公”进去安慰他的,所以诗句开头就说你还朝的时候进门来看我,我心里就很喜悦(易,通怿,喜悦)。你还朝却不入我的家门安慰我,你真是居心叵测啊。后面的“壹者之来,俾我衹也”就是谴责了。往日前来,就是给我找不愉快的(衹,疧-qi2的假借,痛苦)。
第七章今昔对比,诗人很愤怒,后果很严重呢。“伯氏吹埙,仲氏吹篪。及尔如贯,谅不我知。出此三物,以诅尔斯。”前三句是诉说以前的兄弟关系。你哥子吹埙(xun1),弟弟我吹篪(chi2),我们两个就像一条绳子串到一起的两个钱贝(如贯,像一条绳子穿在两个钱上那样的亲密)。现在呢?真的待我不友好啊(知,友好;不我知,“不知我”的倒文,待我不友好)。拿出猪、犬、鸡三样动物,祭献神灵,诅咒你的行为。诗人真是愤恨到极点了,居然想请神灵诅咒暴公,让其不得安身了。
末章“为鬼为蜮,则不可得”,蜮(yu4),一名短狐。古代传说中一种能含沙射影使人生病的动物。这两句是兴。鬼和蜮是想象出来的、无形的、不可见的怪物,当然不可能得到。“有靦面目,视人罔极。”有靦(tian3),即靦靦,人面可见貌。鬼和蜮的面貌不可见,你的面貌是人的模样,但为什么显示出来的是一个行为没有准则(极,准则)的人呢?末尾“作此好歌,以极反侧”,诗人道出了作诗的缘由。好歌,善意的诗歌;此处的“极”,是指穷、深究之意;反侧,指反复无常者。特地作此诗歌,以揭露那些反复无常之人。
人心难测,特别是处于官场绞肉机的情形之下,在欲望与友情之间,天平往往倾向于欲望,这种欲望又基本上围绕着中心点(君王或者长官)发生,一旦出现欲望与友情需要二者选一的时候,牺牲的也多半是友情。这位诗人就是这样的例子,大约都是共同辅佐周天子的大臣,但不知何故,被周天子斥责或者疏远,诗人分析是“何人/暴公”干的,并且“何人/暴公”的行迹也诡秘,入门而不相见,让诗人更加怀疑,想到曾经的友情,诗人气愤不已,怒火难抑,因而拿出三物诅咒“何人”不得安宁。官场知音难觅,遇人不淑是常态,管鲍之交历来稀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