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的一生（9）
过了很久，水木才昏昏睡去，等第二天醒来已经日上三杆了。
“遭了，天已经大亮，不知道有没有当兵的在这一带流窜。” 水木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穿过山林，他还是不敢走的大路，顺着田地间的稻子弓着背，小心翼翼的走着……
此时的川军早已撤走，而红军还没抵达林石镇区域。因此水木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完全可以走大路，直接回家。
好在黄梁山离金家村不算太远，不一会儿，就来到到村外的港寺河。
港寺河的河水依旧是那么的平静，从村头望去，人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安定。
“没什么异常，估计没有当兵的进去。” 水木躲在草丛中观察了一阵，确定安全后，才起身往村里走，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口舌，他脱去了川军军服，抱在怀里，只露出里面自己平时穿的衣服。
他并没有走村里的大道，还是比较谨慎的从村口旁的房屋后面，顺着那条沟渠，走到自己家屋后门。
——
此时的水木娘正躺在床上，水木和小三子的突然离去，压垮了她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个家走的人太多了。秀梅、金老爹、金凤、再加上水木和小三子，家里就剩下两个女人，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啊……
水木娘心情沉闷。不，不是沉闷，应该是绝望，她从昨天倒在床上后，一直不说话。
秀兰默默的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这个家实在太多灾多难了，而这一切都得由我来承受，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一行眼泪挂在水木娘的脸上……
“咚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传了进来，听声音不是前门，而是后门。
“来了……” 谁会走后面呢？秀兰疑惑的走向后门。
打开门一看，一个汗涔涔的小孩站在门口。
“二姐！”
……
水木能平安回来，一家人先是一起抱头痛哭，接着又开始大笑……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生活啊，它总是在给予你绝望的时候，又留有希望……
这次川军抓壮丁，除了水木和小三子，还有其他几户人的儿子也被抓走，他们没有水木那么幸运，随部队撤走，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得知水木逃回来后，几家人纷纷来到金家院内，互相诉说自己孩子的命苦，又夸水木命好，金老爹平日善事做的多，这是老天爷的保佑……
水木娘只能在一旁劝慰，以前都是别人来劝慰她，现在却成了她来劝慰别人……
水木坐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可笑的一幕，明明我们家走了那么多人，小三叔被抓走了，我能回来，全靠自己果断，以及那位老伯的帮助……说起那位老伯，等哪天有空了，真得要去谢谢他……
哪来的老天爷保佑？如果老天爷真的存在，它就该早点结束这乱世，不该让那么多人丧命……
“水木？你愣着干啥，快去屋里拿点粮食给你婶子，他们家都断炊几天了……” 水木娘冲着树阴下的水木说到。
“哦……”
咱家的粮食不是也不多了吗？征了好几次粮，哪还有多余的……水木心里这样想着，但还是嘴上应了一声。
——
红军很快就进驻林石镇，面对一片废墟的林石镇，红军又开始艰难的重建工作，毕竟只有建好了这里，才能有效控制辖区下面的村子，方便开展接下来的工作……紧接着又来到金家村，轰轰烈烈的打土豪、分田地下乡运动终于开始了。
这把火最终还是烧到了金家村。
这天一小队红军来到金家村，两个女红军来到金家，她们不知道金家是地主，村里人一般也不会去说，毕竟平日受了那么多恩惠。
“咚咚咚……咚……老乡……老乡……”
“诶，来了！” 秀兰打开门一看，两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女红军站在门口。顿时吓得大惊失色，她知道红军的到来，对她家意味着什么。
“妹儿，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就是来你家宣传红军的政策。顺便了解一下家里的情况。” 仿佛看到了秀兰害怕的面孔，为首一个清秀的女红军笑着说到。
“嗯嗯……我不怕……你们里面请……” 说完，秀兰退到一边。
“我就说嘛！宣传、访问的工作一定要女同志来做，咱们来，人家都吓得不轻，要是换了男同志，更不得了，恐怕连家门都不让进。” 清秀的女红军对着旁边矮一点的同行者低声说到。
“就是，就是……”
秀兰以为她们在秘密商量什么事，吓得赶紧跑到里屋。
水木和水木娘听到有人敲门，也都放下手里的活，正打算出来，却看见秀兰跑了进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走到门口，却看见是两个和善的女红军走了过来。
“傻女子，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呢，看把她吓得，胆子咋那么小呢！” 水木娘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两位长官，有啥事呢？”
“大娘，不用叫长官，我们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我叫小燕，她叫小梅。您啊，就这样叫我们就行。” 那个清秀的女红军笑着说到。
“诶……诶……” 水木娘一边回应着，一边仔细瞧那姑娘的脸庞。咋这么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回想不起来。
“这位姐姐，请问你认识小三叔吗？” 还是水木眼尖，一下子就发现她跟小三子长得很像，特别是眼神。
“小三叔？” 那个女红军疑惑的侧着头。
一定是，连侧着头的样子，都跟小三叔一模一样。
水木正要继续搭话，却被水木娘一下打断。
“对，就是小三子，那年他从南部县逃难到我们村，我家老头子见他可怜，便收养了他。他还说他有个妹妹，但是在县城走丢了……” 经水木这么一说，水木娘发现她跟小三子长得很像。
“我的确有个哥哥曾经在江县走丢，不过……大娘，你可别骗我，你说的那个小三子长什么样，有没有他的什么物品？” 那个叫小燕的女红军，声音有些颤抖。
“物品？哦，对了，他小时候的衣服还在，我一直洗干净给他留着。” 说完，水木娘便走到里屋，随后拿出一个干净的包袱，在一旁的石桌上慢慢打开。
几人随即围了上去。
除了几件被缝补过的衣裳外，还有一个长命锁。那个叫小燕的女红军，拿着那个长命锁，一下就哇的哭出来……
“姑娘，你哭啥啊！有话就说呗！” 被她突然一哭，水木娘有点猝不及防。
“他就是我哥……一定是他……” 一边哭着说到，一边拿出自己脖子上的长命锁，只见那两个锁，一模一样。
“哎，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啊！我们家三儿要知道你还活着，他该有多高兴啊……” 说完，水木娘也流出了眼泪。
小燕也跟着哭起来……
良久，小燕才说:“大娘，我哥呢？他在哪儿。”
见几人沉默不语，小燕有些着急，以为出了什么事，又紧接着问了一遍。
见瞒不过，水木娘只好把前些日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可恶的国民党反动派，竟然强行抓兵，卑鄙、无耻……” 小燕气愤的说到。
“不过这位小兄弟能从川军的手里，逃出来，也算幸运。不如你加入我们红军吧！我们是革命的队伍，专门替老百姓做主……” 一旁的女红军小梅说到。
“啊，我才13岁，我们家人走的走、死的死，就剩我一个男丁，不去了、不去了……” 水木连连摇头，又后退几步。
“小梅，别为难人家了，他说的也是实话，这个家不留个男丁可不行啊！” 顿了顿，又说到。
“大娘，您把我哥养大，那你就是他的亲娘，那也就是我的亲娘。咱们红军会长期驻扎在江县地区，以后就由我来报答你，替我哥尽孝道……娘……” 说完，小燕便跪在地上。
“哎哟喂，姑娘，你这是干嘛啊，我一个老婆子怎么受得起，快起来、快起来……” 水木娘赶紧去扶起跪在地上的小燕。
“不，您要是不答应，就是嫌弃我，我就不起来……”
“你这孩子……这……好吧！我答应”
“娘……”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本以为红军一来，金家就会遭殃，没想到却多了一个女儿。林石镇十多个村的地主、富农都被打到，抄家的抄家，批斗的批斗，受尽折磨……
也许在今天看来，这些都是非人道的举措，政治斗争牵连到无辜的人民；可在当时人的眼中，这就是正义的运动，打到资本主义者，让无产阶级者翻身做主人，本就无可厚非。
唯独金家村没什么变动，金家还是屹立在那里，只不过听从了小燕的建议，提前把田地捐了出去，加上小燕从中周旋，按照开明绅士处理，只收田地、农具、耕牛，不处理个人，同时还保留了一点田地、农具……
比起其他地主的遭遇，金家算得上是中了大彩，大家都说，这是金家厉害，一定是祖上显灵，保佑他们免遭横祸……
不用担心其他地主出现的遭遇发生在金家身上，又多了一个红军女儿，水木娘特别高兴，虽说失去大批田产，可好歹人没事，而且又留下了一些田地，家里也没被查搜……
这已经是菩萨保佑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全靠小燕的帮忙，要不是她，金家恐怕……
因此水木娘特别疼爱小燕，每次只要小燕一来，水木娘就给她做一桌好吃的，又给她做衣服，临走时，还给她塞满满一袋好吃的。
对于小燕而言，她从小就缺乏父母的疼爱，小时候吃百家饭，后来遇到了红军部队，就跟着当起了小红军，这么多年来，虽说有组织关怀，但终究比不上自己的亲生父母。
因此她对水木娘也格外的亲。
“哼，咱们家的那么多的田地说没就没了，以前咱家就帮扶过那些穷苦人，他们倒好，这次一分田地，个个高兴的就跟过年一样，丝毫不在乎咱们家曾经的恩德……” 秀兰坐在饭桌旁，一边吃饭，一边忿忿的说到。
此时的秀兰已经成年，说话上下已透露出成年人的气息。
“嘘……你这死女子，你不怕人听见啊。咱们现在能平平安安的坐在这里吃饭，就已经是造化，多亏菩萨保佑，要不是你小燕姐，咱们现在流落到哪儿，还不知道呢！” 水木娘停下手中的筷子，正色说到。
“就是啊，二姐。权当破财免灾呗！咱们能生活下去就行。我听说了平峰镇的雷家，川军走的时候，他没跟上，被红军抓住。
那些被他杀了儿子的长工们，纷纷向红军哭诉，结果啊，雷老爷先是被批斗、游行，抄没家产后，又被枪毙……现在雷老太太，他的女儿白天去做苦工，晚上又被拉去继续批斗，说是资产阶级的剥削者，反革命分子……雷老太太都已经自杀了……”
也许是说了太多话，说完，水木一下喝了半缸茶水。
“唉！阿尼陀佛，那雷夫人可是个好人哩，讲话轻声细语，特别温柔、体贴……我以前还见过她……唉，她怎么遭这种罪啊！这是什么世道……” 水木娘双手合十，低沉的说到。
见秀兰没说话，水木娘继续说到:“唉！咱娘仨今天能在一起安安稳稳的吃饭，就已经是最大的幸事。咱以后啊，要多做善事，对小燕姐呢要好点，拿她当自己家人，这次咱们家没出事，全靠她呀……”
但是这种光景没持续多久，不到半年时间，川军又积蓄力量反扑过来，这一次的动静比上次更大，红军能否坚守住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