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只橘猫约定的冬天
青•欢乐颂第三期我和冬天有个约会集体创作
1.
我曾和Mia约定过冬天，要带他看江南的雪。
南方的雪比起北方来，逊色了不是一星半点，稀，薄，四五厘米高的大雪就能让一个城市的人欢腾。
我曾兴奋地把南方的大雪拍给一个北方的朋友，他疑惑地问：你们管这叫大雪？
是啊，南方的雪跟人一样秀气，相较于北方的豪迈，这丁点的能冻死人的风吹雪也不起眼起来。可是我心里总是爱雪的，冬天湿冷，每一个能让水珠凝结成冰的日子，都满载我的欢喜。
在这个秋天见到小Mia的时候，我就迫不及待同他分享了这个世界所有可以言说的美。
小Mia应该出生在这个春天，春夏秋的景，他都见过了，但他应该是不喜欢的，这个世界没有善待他，叫他来到一个病毒肆虐的、白色的春天。
他的身上有伤口，左耳和右前爪上鲜血淋漓，我怀疑那不是争食留下的痕迹，或许校园里就是藏了肮脏的灵魂，在看不见的鼠洞里祸害一个无辜的生命。
我在秋天寻到他，第一次见面，他同我对视几秒，最后无声逃窜走了，丝毫不理会我在它身后傻里傻气的呼唤。
他是个漂亮的孩子，也聪明，机警。只是身上未愈的伤疤时刻提醒着他这个世界对他来说究竟有多危险。
他不靠近人类，哪怕食物近在眼前。
我在离他三米的地方坐了两天，定时帮他填满食盒里的猫粮，给他团毛线球，做简易的逗猫棒，陪他玩，对着他说话，也像个傻子一样自言自语。
我费了十成十的心思，几乎已经不敢再奢求他的信任，他却在第二天的下午，慢吞吞爬上我的短裙，挨在我身边睡觉。
那时候我在说什么？
我说：今年的春天全世界都不好过，不是贼老天在针对你，你不要伤心。
我说：天将降大任于是猫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背不下来。
我说：夏天的繁盛秋天的斑斓都是送到你眼前的盛景，你是不是没好好看？没事，今年的冬天，我带你瞧瞧江南的雪。
我说：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抔雪。
2.
江南是所有文人心生向往的地方，幼时身在江南而不知江南，于是问曾考上了高中的祖父：阿公阿公，哪里是江南啊？
阿公笑着：这里就是啊。
我指了指脚下，同阿公确认：这里吗？
阿公点头，开始考察我的功课：《问刘十九》会背了吗？
于是我开始摇头晃脑地背：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
江南，阿公说江南在脚下，那时候年龄小，误把江南译作故乡，我一直幸运地以为，那么富庶又美好的江南，正是阿公家所在的小镇。
红瓦灰墙幽巷，就是下雨，那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妙音。阶前青苔，河里肥鱼，水稻田和芦苇，一年四季轮回。
只是后来那一排排的低矮楼房，全部被压在柏油马路下，我心中的江南，破碎成河边倒影。
阿公学会了用微信联系我，他在今年的秋末，突然发来一句：晚来天欲雪。
那个时候我已经寻不到小Mia了，宿舍楼人来人往，它惧怕人类，我也带不走他，只能在每次实习回来的周末，拿着猫粮满校园顺溜，运气好的话，是能碰上的。
小Mia身上有新的伤口，他没有长大，身子愈发瘦弱。一袋猫粮大概有三捧可以喂，他饿惨了，埋头只顾吃。
倒粮的间隙，他叫得小声而委屈。
我在他进食的时候抚摸他山脉般起伏的脊梁上的橘毛，突然想起阿公的那句诗。
那个夜晚宁静安谧，路灯下我和橘猫的影子都被无限拉长。
Mia终于吃饱了，久违地偎在我身边。我看着路灯发呆，手下是它拱来拱去的脑袋。
我说：晚来天欲雪，Mia，你是不是还没见过江南的雪？
我的江南啊，她落雪的样子极美，遮住红瓦盖住幽巷，檐上的冰棱是我妈小时候最喜欢的零食。
我一直以为江南死在了2008年的冬天，房屋被拆迁的时候，我还在读小学，等我再回到那里，只有一条柏油马路了，空空荡荡的。
她其实……一直都在的吧，有阿公的地方才是我的江南啊……
Mia，我带你回去见我的江南，好不好？
3.
Mia死在这个秋末，冻死的。
我没有办法带走他，也没有办法给他寻一处归宿。
橘猫廉价，不亲人的橘猫，找不到收养他的主人。
我那天给阿公打了个微信电话，他操作不熟练，视频的时候只能看到头顶银白一片，像曾经的丰年。
漂泊的游子不敢在人前哭。
“阿公，”我说，“Mia死了……”
后半段的话被我的哭腔埋没。
阿公皱着眉，他说“囡囡乖，慢慢说，阿公在”。
阿公在。
豆大的眼泪掉落，江南的水就此决堤，滚烫又冰凉。
“Mia死了，我本来想带他来见阿公的，他一岁都不到，好小一只……”
露水湿寒，土壤的泥腥味熏人，Mia僵硬地躺在荒芜的地理，周遭没有花，他的橘毛沾上肮脏的泥，身体比迟来的朔风更冷。
他出生在最糟糕的春天，度过饥饿的夏天，逃过惊慌的秋天，在冬天到来之前，孤零零走了。
江南的冬天温柔，他却没等到。
“阿公……”我抱着手机哭得撕心裂肺，那年离开阿公阿婆时被迫扯离的怀抱，那年拆迁时没能说出口的再见，以及，我没能带回江南的小Mia，“阿公，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了，我想看看江南的雪，我想在江南冬眠。
阿公问：“《问刘十九》还会背吗？”
哭嗝规律间隔，我对着阿公银白的发，背着从前的诗：“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能，”阿公说，“回来陪阿公喝一杯，阿公想囡囡啦。”
天欲雪，未雪。
阿公说，我现在回去，还能赶上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点头，拧着通红的鼻子说好。
那年为了求学被迫离开的游子，终于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我曾和Mia约定过一场冬天，他懵懵懂懂来到世间，没有触及温柔，没有得到善意，所以他匆匆忙忙走了。
如果他再晚走一会会儿，再晚一会会，他就能见到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老人，就能踏上最温暖的土地。
我会给他裹一件小衣服，叫他好好看一看冬天——江南的冬天。
我会把雪递到他面前，给他玩我儿时最爱的冰。
我答应过的——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抔雪。
青•欢乐颂第三期我和冬天有个约会集体创作
主编：七公子小刀，简书会员合伙人，林柳青儿白金会员，简书优秀创作者，林柳青儿粉丝团
本篇主笔： 纸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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