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余味
吃大席
我很怕赴婚嫁的筵席。因为,一吃大席就饿得慌。
席面上,鸡鸭鱼肉,满满一桌。当然了,大家的肚子里不缺油水,没人跟你抢,自己也不矜持,想吃啥吃啥,但就是吃不饱。
如果不是情面上过不去,我宁愿在家喝粥。喝粥就咸菜,一会儿便肚子溜圆。这种吃饱喝足的感受,特别有地主老财的幸福感。
后来,我发现,真正让自己吃饱的原因是,喝粥的时候,只是在喝粥,没有其他需要敷衍的事,也无须说那么多言不由衷的话,粥喝得安静熨帖。套用一句话就是:这饭吃到了肚子里。
看来,不愿同人虚与委蛇也是一个人的命。
有一年,去北京,跟朋友去参加一个聚会。朋友的朋友是一位陕西的作家,聚会的酒馆也是陕西的乡党开的,场面浩大,一桌子的秦腔秦韵。
筵席是从下午五点开始的,流水席,来一拨人便是一轮推杯换盏,便是三巡之后的各种段子。我不喝酒,席间被敬无数次,然后解释无数次。在这样的场合,想做一个单纯的吃客很难,各种点头哈腰,各种唯唯称是,哪有风景可言。直坐得我腰酸屁股疼,一直到夜间十点多,才鸟兽散。
回宾馆的路上,我谈及此间感受,朋友由衷诉苦。他说,人世多少不堪,其实都沦陷于此般无聊的周旋之中。
认识一个人,他不喜欢当官,也不喜欢当官的。有傲世之才,却活得跟个陶渊明似的。十年之前的同僚,好多人已位居他之上。大家都觉得他人不错,从大都市回来看他,他却冷冷地拒绝了,一点也不顾及情面。
他乐于做的事是,每天到集市上采购一块豆腐回来。清水煮豆腐,放适量葱花和盐,然后一口豆腐一口清酒,吃到酣畅处,把清酒嘬得嗞啦作响。书房养瘦竹数竿,晨起便伺候他的竹子,喝酒时与竹相对,还时不时吟唱几句类似“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的诗句。
有人言他清高,有人说他简单。他都笑笑,一概置之不理。一好心大哥看不下去,苦苦劝他,说这样一辈子下去,武功将尽废于日常。他说,有的人,天生就是活在繁华和荣光里的命,人家能迎来送往,能投怀送抱,能陈仓暗度,能八面玲珑,我做不来,自也就无福消受了。
“每个人,能做什么是他的命,而能做成什么是他的福。不求大福,安于我命,便是最好”这是他经常念叨的话,也是他半辈子的写照。
汪曾祺先生有一篇《写字》文。他说,接连写几张字(书法),第一张大都不好,矜持拘谨。大概第三四张较好,因为笔放开了。写得太多了,也不好,容易“野”。写一上午字,有一张满意的,就很不错了。有时一张都不好,也很别扭。那就收起笔砚,出去遛个弯儿去。写字本是遣兴,何必自寻烦恼。
每每读到这段文字,我觉得,字里行间都是不一般的人生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