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不下一个人,就是定下来的时候
放不下一个人就是定下来的时候。不管你曾经历过什么样的坠落,迷恋怎样的自由,贪恋怎么醉人的酒,总有那么一刻,你放不下一个人。
前路太多暗礁,我愿做你航船的船板,一生护你前行。
一
大学那会儿荷尔蒙旺盛,去KTV是件家常便饭的事情,周六晚上是我们那帮人雷打不动的“K歌日”。在KTV最爱玩的游戏无非就是真心话大冒险,当时玩真心大冒险用的是骰子,每个人按座次编了号,1、2、3、4、5…一一对应,轮流坐庄,摇到几点对应号的人就得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说谎和完不成冒险任务就罚酒,量很大,以半打为计算单位。
真心话的问题大多都是情感类的,好像年轻的时候对别人的感情都充满好奇心。谈过几次恋爱?暗恋过谁?现在喜欢谁?是不是对谁有意思?初吻还在不在这种问题常被问及。有时候尺度大了,是不是处男?是不是处女?上过几次床这样的也问。
玩真心话我的室友秦牧必然会输,他有个弱点,只要谈及有关前女友的问题,他便乖乖的抱着他的半打啤酒到角落独自享受。
说起来他脾气有点怪。我们这群人中有学戏曲唱花旦的,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练体育的,有掉书袋混中文系的,还有无所事事整日在自习室勾搭女生的,千奇百怪,但都是些话唠,聚在一起,像广场舞上的失真音箱那般聒噪。秦牧不怎么说话,喝酒也独自一个人,看起来和群体风格格格不入。他是个摄影师,常有作品发表在各种各样的杂志媒体上,又在一家影楼兼职婚纱摄影。
真心话他必输无疑,但他从来不选择大冒险。大冒险的花样比较多,玩的次数多了,尺度和难度系数也越来越大。一同玩的贱人狐和墨子喜欢搞怪,捉弄女孩子,这俩家伙太无耻,在大冒险中屡屡作弊占女孩子便宜。他们俩常常私下商量好,轮到他们坐庄时,摇到他们其中一人,必然选择大冒险,彼此给对方出的问题要么是亲某个女孩子,要么就是拥抱哪个美女,以这种方式来揩油。这种事一次两次大家都是当玩游戏,笑笑便翻过去了。次数多了难免就被女孩们发现端倪,暗地里咬牙切齿的商量怎么对付他俩。
有次轮到李灿坐庄,几个女孩子掩护着在骰子上做了手脚,摇到墨子和贱人狐。他俩禁不住女孩子怂恿,天不怕地不怕的拍胸膛说任何难题都接得下。女孩们出的任务是在其他包房找个最美的女孩大声说:“我爱你。”,这问题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他俩听了有点怂,但经受不住女孩子一阵奚弄,豪气冲天的去冒险去了,李灿跟在后面督查,我们继续喝。
不一会儿,李灿脚步匆匆的跑回来,推开房门不断喘气,说:“打起来了。”我们听得一头雾水,我递给她一杯水,问:“谁和谁打起来了?”
子衿喝了口水,舌头变得灵活些,说:“贱人狐和墨子被人打了。”
我们大惊失色,酒醒了大半,一窝蜂便跟着子衿出去了。
原来贱人狐和墨子去完成大冒险,拉开第一间包房,见几个大佬左青龙右白虎,吓得腿都软了。一路找下去,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全是女人的。他俩欢喜不已,几个健步抢过别人手中话筒,数着一二三,张大嗓门齐声对中间一女的就喊:“美女,我爱你。”一票女的看着这场面,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哪知道这包间和隔壁包间是相通的,别人包了俩,男的全在隔壁呢。他俩刚说完,包间内门开了,一群三大五粗的男的走了过来。一人抬手就是一酒瓶砸到墨子头上,说:“谁爱谁啊,还爱不爱啊,我让你爱”子衿当场吓住了,急急忙忙跑回来通知我们。
等我们走到长廊尽头处那间包间,推开门,见墨子和贱人狐二人正蹲在地上,几个男的在嚷着要他俩唱老鼠爱大米,问:“唱不唱?不唱我弄死你们。”看见我们来了,二人突然来了胆量,一弓腰站了起来,后面几个男的一脚踹过来,把他俩踹了个狗吃屎。
这还能说什么,哪能受这屈辱,我们大伙冲上去,捞的捞酒杯,提的提酒瓶,就是一顿乱打,慌乱中,我砸了别人几瓶,也不知被谁砸到一瓶,两眼冒金花。对方人结实,但抄家伙打架,双拳难敌四腿,我们仗着人多,占了上风,正准备大杀对方威风的时候,保安和警察来了。
由于是群架,也没有大的伤,警察了解了大致情况,把对方两个男的和那女孩,我和贱人狐、墨子带回去录笔录,其他的都放回去了。
一路上我才有机会仔细看这事件的女主角,贱人狐和墨子这俩狗东西眼光确实不错,那女孩文文静静的,留了一头短发,很有民国时期上海滩女孩子的气质。她见我盯着她看,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喝了点酒,脸颊泛起红晕,让人心神动漾。
从警局一起出来,女孩的闺蜜还在等她,那俩男的和她们也只是同学,大家不打不相识,一起去吃夜宵喝酒。我知道了这女孩叫陆萱,这名字倒也符合她的气质,我叫贱人狐和墨子跟人姑娘道歉,事情揭开了,陆萱很大度,原谅了他们。
她们学校和我们学校隔着两条街,她和闺蜜要早回去,贱人狐和墨子跟那俩男的喝得正兴头上,我便顺道送她俩先回学校。
到校门时,恰好遇到秦牧从一辆红色的士上下来,他今天和客户沟通婚纱拍摄事宜,没来参加聚会。我正准备给她介绍陆萱,陆萱抢先指着他说:“是你?”
我问:“你们认识?”
秦牧说:“见过几面?”
陆萱语气有些低落:“只见过几面吗?”
秦牧有些尴尬,转开话题,问我:“你们怎么碰到一块了。”
我把晚上的事情大概说了下,秦牧听后没说什么便走了。之后陆萱一路上沉默不语,心情低落,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二
我和陆萱的关系一直保持着,她偶尔也来参加我们的聚会,不过从不喝酒,秦牧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酒的时候,她就坐到他旁边,也不说话。我们都知道陆萱喜欢秦牧,像秦牧这种玩艺术的,在大学都是女生的香饽饽,何况秦牧这艺术玩得有声有色,在学校已然成为明星人物。
后来有人不知道何处打探到秦牧和陆萱之间的事情,私下里给我们卖弄,其实就是男女间你追我跑那点破事儿。大概是刚进大学时,秦牧整天挂着个相机在校园拍照,有次他手持着相机正在东园拍景物,按下快门的瞬间突然被个冒失鬼撞了下,相机没抓稳掉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这个冒失鬼就是陆萱,她赶着去礼堂听晚上的《中国诗词赏析》课。见闯了祸,陆萱连忙道歉,帮忙把相机组装起来,却怎么也开不了机,那是佳能当时最好的全画幅单反,秦牧去售后修理,陆萱跟着秦牧去了,由于是人为,修理费花了两千八,陆萱坚持要给秦牧,但一下拿不出那么多钱,尴尬的问秦牧能不能宽容几天。秦牧看着她做错事慌乱的表情,说:“不用给了,这点钱我做兼职就赚回来了。”
过了几天,陆萱给室友借了钱去赔秦牧,秦牧怎么都不收,她又坚持要给,一来二去见了几次面,陆萱喜欢上了秦牧。
这丫头眼看着羞怯怯的,实际却是个敢作敢当的女汉子,有天晚上叫了中文系三十几个女的,在我们寝室楼下搞了个轰轰烈烈的表白仪式。可以想象,三十几个女生戴个红帽子,在楼下正对着我们寝室阳台站成个心形图案,在全校是一件多么轰动的事情。当时围观的学生人山人海,陆萱站在中心,提了把大喇叭,女生齐刷刷的喊:“秦牧秦牧……”,陆萱举起喇叭喊:“你已经被我的爱包围了,只有选择投降喜欢我,没有其他路”。我一想,这不是活脱脱像个女警对着逃犯喊:“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只有放下武器投降。”吗?
我纳闷,丫的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表白自然而然失败,第二天几大院系报刊商量好似的同时报道了这件事。
陆萱把这次失败归功于太张扬了。但我们都觉得是恨不相逢未嫁时,秦牧有个高中女友江若语,在杭州上大学,离我们学校一千多公里。异地恋这种事情,聚少离多,没经历的人还真不能解其中滋味。熬到大二时,不知道是前女友熬不住了,还是追求者攻势太猛,秦牧败下阵来。
在午夜十二点江若语打来电话分手,秦牧百般挽留,对方挂了电话,再打过去提示关机。秦牧那时刚躺下不久,一骨碌翻身起来,穿着条短裤背心到火车站买了当晚的车票,那时还没有动车,他只能坐了24小时的火车。到杭州时是午夜,十一月的夜晚,温度已经很低,她的学校在郊区,的士不太愿意跑,秦牧抱着手冷得瑟瑟发抖。好不容易打到一辆愿意去的车,度过漫长的两小时,凌晨三点半才到学校。电话无法接通,想必是把他拉入了黑名单。还好他有江若语寝室闺蜜的号码,闺蜜是个好心的女孩,接了电话,急急忙忙跑下楼来,见他冷得嘴唇发青,回寝室取了件女生的绿色大衣给他穿着。
闺蜜知道江若语今晚和新男朋友住在酒店,本来是不愿意喊她出来的,但看他穿着女式大衣,不伦不类的样子,明早准被人笑死,心软了打电话叫江若语出来。再大的事情,说清楚了便死心了。
秦牧站在酒店外,不一会儿,江若语挽着一个男生的手走来,秦牧看着这一幕,准备好的所有挽回的台词瞬间被击打得七零八碎,他怒气冲冲地说:“X,江若语,老子看错你了”。
江若语说:“秦牧,谢谢你这么晚来,对不起!”
那个男生指着秦牧说:“说什么呢?若语看花眼才看上你这LOW货,半夜三更穿个女生衣服在这里喊,你丢得起这人我们还丢不起。”
秦牧冲上去就是一拳,两个男的抱在一起打得死去活来,江若语和闺蜜费了半天劲才把他俩分开,秦牧穿的绿色大衣被扯坏了挂在头上,像极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三
每段爱情结束的时候,都会有一个人先走,剩下的人独自治疗伤口。
秦牧回到学校的时候,我陪他坐在小卖部的台阶上喝酒,旁边七七八八丢满了酒瓶。他用牙齿继续撕开易瓶盖,咬得满口是血。
陆萱知道秦牧前女友的事情后,对秦牧更加上心,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太深,愈合不了,秦牧已经志不在感情上。他似是迷恋上没有感情后的自由,像是突然挣脱线的风筝,开始时伤心难过,渐渐学会用自由飞翔来替代。他常常出去采风,天南地北的跑,一个月没几天在学校。陆萱表面文静,骨子里却倔强得很,说好听点是追求真爱,难听点就是脑袋一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错,是撞了头破血流也不回头。
大四的时候秦牧在那拉提草原,陆萱二话不说便买票赶着去了,过了一周便一个人灰溜溜回来了。我问她找到秦牧没有,她说她刚到西林时,秦牧早也转道去尼泊尔。
有些人的步伐,你拼命也赶不上,不是你慢了,而是他走得太快了。陆萱没有护照,只能去那拉提草原呆了几天。她对我说:“袁野,你知道那拉提是什么意思吗?就是阳光照耀的地方。我想和秦牧站在那里看一次日出,太阳出来一切都是新的,新的人,新的感情。”
秦牧从尼泊尔回来,冲印出来的照片美轮美奂,他写上赠言,送我们每个人一张。他要提前离校了,签约的公司在杭州,我们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知道他还放不下。
那晚我们都喝醉了,回去的时候,秦牧在卫生间吐得稀里哗啦,陆萱没有喝酒,握着一卷纸巾,轻轻拍着秦牧的背。秦牧吐完了,突然转过身,抱着陆萱,一个大男人,喊着江若语的名字,撕心裂肺的哭着。我看见陆萱紧紧的抱着他,眼里划出一行清泪,可嘴却笑着。
他要走了,走之前给了她唯一一次拥抱。尽管,他嘴里全是别人的名字,可又有什么呢?他用力隆重拥抱着的是她。夜晚,你活在我梦里的每个虚幻,终于化茧成此刻的真实,慰藉了我的一生。
秦牧去了杭州,半年后我们离校,我问陆萱去那里,她顿了顿:“也许去杭州吧!”后来她去了上海,我想也好,离杭州不过一百多公里,数小时车程。
四
我和秦牧一直保持着联系,他被派到北京分公司,但也几乎没在北京住,满世界行走,前前后后跑了无数地方,跟不同的人打交道,他说:“袁野,你是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你能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我常常听到恋旧的人说起他们的旧事,泛着岁月加工的痕迹。这种自由的生活让我感觉浮在空气里,轻飘飘的游荡,毫无牵挂。”
真的毫无牵挂吗?
去年初的时候,我们恰好同在北京,我去他在三环的住所。他的房间里贴满世界各地的照片,我在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看,是英文原版的《安塞亚当斯摄影技巧》,看得不懂,翻着翻着落下一张照片,我捡起来看,有些旧了,画面是一个女孩从一棵树后轻跑出来,黄辉的眼光柔柔的铺在她脸上,乖巧美丽。我仔细一看,不正是陆萱吗?
翻过背面,只见写着一段话:“我知道你喜爱自由,我不愿意成为你的束缚,但无论你走到哪里,都要记住,我等着你,也只等你。但这时间也是有限的,我不知道我能等多久。如果你有一天回来,这扇门的锁还未换,那么你请进来,再也不要走,好吗?”
六月份,我去那拉提草原参加了秦牧和陆萱的婚礼。我们那帮人去了大半,子衿当伴娘,贱人狐和墨子混得人摸狗样的,贱人狐抢着当了婚礼主持,墨子却扮起了牧师,婚礼是拂晓举行的,当时地平线尽头堆着许多云絮,缓缓向草原飘来。一道射线忽地从草原下往空中弹出,金光一炸,旭日缓缓升起来。
贱人狐一改往时的嘻哈,庄重地宣布:“各位来宾,迎着初生的阳光,让我们一同见证这对新人神圣的结合,他们像是从亿万前的时光中就注定要生生相伴,从此再没孤独。让我们共同为他们祝福,接下来是他们此生此世以及后续生生世世的宣誓”。墨子接着念了一遍婚礼誓言,新郎新娘齐声说愿意,阳光照在所有人脸上,充满幸福。
婚礼上,大伙强烈要求新郎新娘讲诉爱情故事。秦牧只说了一句话:“人这一生,放不下一个人就是安定下来的时候。”
只有我知道背后的惊心动魄。去年我在北京翻到那张照片,秦牧拿起来端视良久,他叹口气,蹲下从右下角的第五个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打开拿出一把钥匙。钥匙和相片是一同邮寄到北京的,随同的还有一张只写了地址的信纸,他将相片放入信封里,叹了口气。
我们在北京分离后,他一个人独自骑行去拉萨,出发时,鬼使神差的带了陆萱邮寄过来的信封。在二郎山时,他发信息给我:“其实不是不爱,是我们太沉迷于对过去的吊念。这是最后一次,在我回来之前,希望还来得及,那把锁没有换钥匙,藏于心底的话还有机会对她说”。
他们在穿越波密时同行的人出了意外,被一块滚石砸中,当场毙命,秦牧说:“我们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生命的消失,让人看到自己的渺小。那一瞬间,我什么都没想,只想到陆萱,想到她在KTV的卫生间抱着我。我知道她流泪了,我突然有好多话对她说,迫不及待的想对她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放不下她。”
他当天搭乘前来处理事故的警车到波密县,买了票转八一镇,在从八一镇到拉萨,毫不耽搁,赶上拉萨飞上海的航班。总共27个小时后,他在上海找到了陆萱的地址,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钥匙怎么也插不进去,插进去了怎么也扭不动,急得满头是汗,他又仔细的看了看门牌号,丝毫没有错。吸了口气,门一下却打开了,陆萱站在门后,一下愣在那里。他伸出双臂,用尽力气抱紧了她。
放不下一个人就是定下来的时候。不管你曾经历过什么样的坠落,迷恋怎样的自由,贪恋怎么醉人的酒,总有那么一刻,你放不下一个人。
前路太多暗礁,我愿做你航船的船板,一生护你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