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巅下的芸芸众生

      一世界的鹅毛大雪，谁又能听见谁的呼唤！

        洁白的雪妄图掩盖什么呢，归去来兮的蹒跚脚步，穹顶之下的咄咄不齿，市井熙攘的人间烟火，还是众口铄金的理所应当呢？可怜的安雪儿啊，这个恍若跌落凡间的精灵，最终还是沾染了一身红尘的昏黄。作为《群山之巅》这本群像小说里经历最为传奇，命运最为坎坷，故事最为丰富，心态最为豁达的女性角色，你很难不为她稚嫩的外表之下那颗洞若万物的心所吸引，深情凝望，眉头紧蹙，嘴角微微上扬，直至掩面哭泣。

      父亲是法警，那双了结过无数罪犯生命，涤荡他们灵魂的手，成了他找寻人生另一半最大的障碍。说来也怪，人们害怕禁锢自己脖颈，掩住自己口鼻，隔绝氧气和光明的手，倒可以理解。但是对于这样一双被公理和正义沐浴着的手畏惧到不行，就有些匪夷所思了，原来人不是怕鬼，怕的是自己心里有鬼。好不容易借助一个不太情愿的谎，把姑娘娶回了家门，却没想到在那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东北小城，压根就没有藏得住的秘密。就这样，在生下安雪儿不久后，她的母亲便和以前无数个姑娘拒绝的理由一样，以无法捂热那双手为由，提出了离婚。

      年幼的安雪儿就这样失去了母亲，不过还好，她还有爱她的父亲，爷爷，奶奶，以及日月星辰、雨雪雷电。可爱的姑娘聪慧雪颖，以至于我在阅读的时候时常会忘却这是一个患有侏儒症的女孩儿。上苍仿佛是为了让她更好的贴近大地，拥抱自然，所以才给了她一个娇小玲珑的模样。矮小低沉的身躯里，竟然蕴含着沟通神灵，判决生死的能力，她听得懂风声、花语、鸟鸣、星诉、雨泣、雪吟，她说谁看不到明天的太阳，那家人晚上就可以预备后事，无师自通具备碑刻能力，那块残缺的石碑上刻上谁的名字，谁便会立马被阎王勾了魂儿去。于是，一个曾经被周遭人诅咒，诋毁的侏儒，成了远近闻名的安小仙，那些敬而远之在背后说风凉话的人开始趋之若鹜，各式各样悦耳的话儿，可口的吃食，可笑之至的请求淤积在安雪儿的石碑坊门口，直到被嫉妒冲昏头脑的辛欣来在盛怒之下，失手剁掉养母的头颅，抱着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冲进石碑坊玷污了圣洁的精灵。

        辛欣来如此这般的原因很简单，安雪儿的爷爷是战斗英雄，在烈士陵园中他的墓渊渟岳峙的占据着中央位置，俯瞰着这片松海林原，安雪儿的父亲是法警，叔叔是乡长，一家人可谓是根正苗红。反观辛欣来，他是屠夫辛七杂从外地抱来的养子，爷爷被当地人称作“辛开溜”，原因也很奇葩，就因为他曾经打过仗，活着回来后娶了个日本女人为妻，当地人不愿意相信战斗英雄能活着回来，更不相信战斗英雄会娶一个女鬼子。就连辛七杂都因为父亲让自己整日抬不起头来，为了不让这看似不纯净的血统传承下去，便做了结扎手术，这才有了抱养辛欣来的故事。然而，直到辛开溜成为新的殡葬制度下被火化的第一人，那些曾经撕碎他血肉的，未能被吞噬他躯体的火焰所炼化的弹片呈现在辛七杂面前时，他才明白，原来言语有时候比子弹更能要人的命。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成人的辛欣来，愤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在得知自己不是辛家的骨血之后，幻想着那个抛弃自己的上海知青生母有朝一日会来接自己返回大城市，摆脱这贫瘠之地的禁锢。在理想的诱惑和现实的捶打之间，辛欣来两次入狱，最终因为养母一句气头上的话，而挥刀相向。在逃离之时，为了发泄自己对英雄门楣不屑的恶趣，他撕碎了安雪儿与天地沟通的那一层薄膜，而后遁入了茫茫雪原。当初将她视若神明的那帮人又出现了，没错，就是同一拨人，因果论、报应论，将一个柔弱女子的屈辱归结于宿命，归结于祖父辈的业障，读及此处，我赶忙翻了过去。

      说来也怪，自从安雪儿遭此大变之后，那原先像是被命运之钉诅咒的身高竟然开始了逆生长，随着身高逐渐隆起的还有她的肚子，一个杀人犯、强奸犯的孩子此刻正在她的体内汲取着养分，准备迎接世人不知意欲何为的指点。我总觉得是上苍又一次动了恻隐之心，毕竟当周遭的亲人恨不得将始作俑者千刀万剐之际，安雪儿只是平静的关注腹中胎儿的成长，并未有太多憎恨和泪水涌出，也许这样一个精灵根本不知道恨为何物。于是上苍便给了她第二次长大成人的机会，也给了她生命延续的礼物。她用容释万物的心境换得不起波澜，阻断了通达天地的道路换得了一个人间。不得不说人是最复杂的动物，当初最希望辛欣来死的那群人，因为新生命的诞生，好像学会了宽容，不过他们忘却了，言语能以罪恶致人死亡，却无法一厢情愿的洗刷罪恶。

      我本以为，迟子建老师会心疼一次这个已经归于平凡的姑娘，一个父亲未婚，爷爷奶奶离世，堂哥死于非命，叔叔被免职，孩子失去父亲的姑娘。直到走投无路的陈美玲苦苦哀求安雪儿的那个晚上，土地庙里天地不应的晚上，漫天风雪淹没所有呼喊的晚上，我仿佛明白了遗憾才是生活的本质，生命的降生和逝去都将是岁月长河流水线上的一道工序而已，我们无法左右旁人的思想，就像一直被人冠以傻子名头的单夏也知道把嘴巴伸向怀中的安雪儿一样，善良是一种不会传染的病。

      辛欣来没有在做梦，他真的是高官的亲生儿子，当年他的生母，一个上海知青和本地的一个官员有了床笫之欢，将他遗弃在深林一户人家之中，被辛七杂一家抱养。那位高官在患上尿毒症之后，举家至亲除了一个妹夫和外甥女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做肾源配型，机缘巧合之下，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辛欣来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陈美玲，也就是那个高官的妹妹，是她告诉安雪儿，孩子的父亲没有完全死掉，他还有一个肾活着，就活在孩子的亲爷爷身上，只是这个爷爷因为腐败问题已经被组织查处了。她来的目的就是希望安雪儿能再动用一次神力，救一救孩子的爷爷，救一救孩子父亲的那颗肾。就这样，瘦弱单薄的安雪儿，在漫天风雪之中，走向了土地庙，也走向了《群山之巅》这本书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