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香的诱惑
邻居王瘸子,年轻时骑马摔断了腿,截了肢,拄个单拐走路。他虽然腿瘸,却是见多识广,从他嘴里经常能听到新奇故事。他讲过一个富人与穷汉比赛吃肥肉的故事。
镇上传说一个富人有吃肥肉的本事。一个穷汉不以为然,说吃肥肉算什么,如果有肥肉让他吃,也能做到天天不断顿。富人听后,对穷汉说,肉是肥的最香,能吃是福,怕你没这福呢!穷汉不服气。富人说,好吧,咱们比一回。
富人吃肉有一绝,把带肥膘的肉先是用水煮熟,然后盛在一个铁盆里,放入佐料,上锅蒸。肉蒸出来后,香软软的,油汪汪的,乳白白的,既好看又好吃。
第一天,穷汉馋相大显,敞开肚皮猛吃;第二天,冲劲十足,又吃了很多;第三天,肚子有点不争气,开始咕咕鸣叫起来;第四天,还没有开吃,肚子哗啦啦地拉稀了,他硬挺着,坚持把当天的肉吃完。到了第五天,他拉稀拉得躺倒了,对富人说,福气不是人人都有的,我没这福,服你了。
这个故事我一直记着,在我儿时的脑海里曾经起着强烈的物化反应。肉究竟是肥的香,还是瘦的香,我总想得出个亲身体味的究竟。但是那个时候,家境困难,吃饭都成问题,哪有肉分出个层次让我做比较呢?如果有一口肉到了嘴边,会狼吞虎咽地把它消灭在腹中,根本不会去品辨哪个部位给人的味觉如何。就这样,我始终没有搞清楚肉香之最来至哪个部位,到了现在物质条件极大丰富,我有能力对肉做出切身第一品评和比较的时候,却因为自己已经处于与肥胖作持久斗争的阶段而不敢冒险了。这令我想起《我要去桂林》那首歌。想去桂林的时候,手上没有钱;当你有了钱的时候,可能又会没有时间或者没有心情再去;人生中充满了无数的无奈和遗憾,事物少有两全的时候,如果当它有属于你的机会,千万要尽最大能力抓住,那么你就会收获宝贵的精神财富,受用不尽。
肉是金贵的。那个时候,街上几乎看不到卖肉的,即使有卖肉的,家里也没钱买。吃肉,必须靠自家养猪才行。在东北,养猪十分不易。一是天冷,影响猪的生长。二是猪饲料是谷糠加蔬菜和洗锅水,营养差,猪生长的慢。养猪是个细活,我家养猪的重任全由母亲和大妹担起来。为了让猪吃饱吃好,母亲和大妹剁猪食,煮饲料,收集泔水,一年忙到头,虽然付出了无尽的辛苦和劳累,但是只见猪活着,不见长膘。一头猪,往往养了快两年,才长五十多公斤。
现在时下养宠物成风,常常能读到有关人与宠物结下情感方面的报道和文章。养猪久了,人与猪也会产生无可言传的情愫。猪是聪明的动物,母亲和大妹妹一走到猪圈旁,猪就走到圈门口冲着她们发出友好的叫声。如果是我和弟弟到了猪圈旁,任我们怎么叫喊,猪,躺在猪圈里,不理不睬。母亲喂猪时,喜欢与猪绪绪叨叨地说话,我对母亲说,猪不懂人话,说了有啥用?母亲说,动物是通人性的,它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懂得用肢体表达情感。对待它们,要有善心。大妹喂猪没有经验,有时猪食喂得少,半夜里猪饿得在猪圈又蹦又叫,吵得人睡不着。父亲生气地拿棍子教训猪,不让它叫。但是父亲一回屋,猪又闹腾起来。每每这个时候,无论外面天有多冷,或者刮风下雨,母亲都会起床,点火舀水煮猪食。猪肚子有了充饥的食物,就不闹了。母亲对父亲说,猪是畜生,不懂得忍受,饿了就要吃,打它没用,还不如少睡一会儿喂喂它。
每到杀猪时,我与父亲赶着猪去屠户家。猪杀了,肉卖了,母亲总会难过一阵子。那一阵子,我经常看到母亲站在空空的猪圈旁,一副失神的样子。当一家人坐在火炕上(时常也有邻居来蹭肉吃),大口吃着母亲炖好的刚刚屠宰的猪肉时,母亲总是吃酸菜,不动一筷子猪肉。每次我都给母亲挟肉放在她的碗里,母亲从来不吃,挟回给我。说,生儿,你多吃吧。你是男子汉,要有好身体,身体是闯天下的本钱。说来惭愧,到我当兵称体重时,我才知道自己只有48公斤。当时我觉得母亲舍不得吃,是心疼父亲和我们,有肉让我们多吃。时至今日,当我提笔写到这一段经历的时候,细细想来,母亲不吃肉,除了是为了我们的身体着想外,另一个原因是她异常地重感情,她不忍心吃她亲手喂养长大了的猪的肉。我家喜欢饲养家禽家畜,鸡鸭鹅兔猫狗猪羊都曾饲养过,母亲从来不吃她饲养的家禽家畜的肉。
后来,我当兵到了部队。吃饭不成为问题了,而且还能吃上肉,虽然受伙食标准控制,每周只能吃上一、二次而已,但是对于过去一年才能吃上廖廖可数的几次肉的我来说,已经是进天堂了。
在部队虽然能吃上肉,但是仍然解决不了馋虫。因为连队烧肉一般是把肉混在菜里烧,连队上百号人,可想而之,盛到自己碗里能有几块儿?吃肉多数是吃个味道。人是能适应环境的,也最能改善环境。那个时候,为了吃肉,兵哥兵弟们个个施展本事,最大能量地拓展吃肉的空间。当时最为流行的做法:老乡和好友之间吃请。因为每个连队吃肉的时间不统一,所以兵们就学会了打时间差。一个连队吃肉,老乡和好友提前电话告之,引来众多的闻香而动的兵们。部队有不成文的待客之道,来了老乡可以多打一份。因此,一个连队吃一次肉,一般要准备出二个连队的量。如果到了开饭前,某个连队的军人突然多了起来,那肯定是炊事班烧肉了。
我在连队呆了一年,因为笔头子来得快,被抽调到团政治处从事新闻报道工作。从事新闻报道,必须是腿跑得要勤,嘴巴问得要细,与人打交道得要多。那时年轻,身上没负担,心里没杂念,一门心思写稿子。我们部队是搞基本建设的,连队分驻在各个工地上,去连队,一般是走着去,一去大半天。中午常常赶不回来,在连队赶上什么就吃什么。时间长了,老乡间联系的多了,连队的干部认识的也多了,他们常常事先把吃肉的消息告诉我,让我有意识地安排去他们连队采访,名正言顺地吃肉去。那个时候我真是好开心好快乐好惬意,马不停蹄地一个连队接一个连队地一一错开地跑,既经常有机会看望老乡,饱了口福,又较好完成了团部交给任务。现在回想起来,真要感谢小时候经历的苦难的日子,苦难使我对肉有一种自然的本能的垂涎和欲望,为了能够多吃几次肉,那几年,自己跑连队多,了解情况多,写稿子也多,新闻报道工作做得出色,部队两次给我记三等功,并把我从战士提拔为干部。吃肉与写作在不知不觉的交融中,灿烂出一块新天地,肉使我受益无穷。
八十年代初,自己有了小家,不再天天吃部队的食堂,也不再去蹭连队战友的饭了。吃饭可以凭自己的意愿而为,但是由于那个时候商品和物质的匮乏,吃什么,用什么都计划供应,政府发的粮票布票油票糖票肉票酒票烟票肥皂票煤票。。。。。。。都得保管好,生活要算计着过,还不到随心所欲的时候。
按计划吃肉,带来了人们对肉的部位的选择。因为每个月的肉票是定量的,如果买到了肥膘厚的肉,除了多炼了点大油外,吃到嘴的实物少了许多,就不上算了。因此赶大早排队买肉是丈夫的必修课。
起大早,春夏秋季节算不上什么,惟独在天寒地冻的冬天才是考验,如果赶上雨雪天,站在瑟瑟的寒风里排队,那个滋味,可想而知。
一个冬天的早晨,我起了大早,队也排在了前头,当轮到我指着瞄好的肉让小刀手切割下来时,伸手掏衣兜取装有肉票的钱包时,突然发现衣兜空了,钱包不知在什么时候丢失了。四下看看,哪有钱包的踪影!那一刻,血涌头顶,沮丧、愤懑、无助象是打碎的五味瓶,一齐涌了心来。到手的肉买不成了,回家的路,异常的漫漫长长,脚步亦出奇地沉重。
一家人的肉票都丢了,意味着以后吃肉的日子成了问题。没肉吃的日子,我过过,而部队子女出身的太太和改革开放后出生的儿子都没有经历过我的苦难。我能够承受的,她们能够承受吗?我心里十分的疚痛,儿子虽小,可能是遗传了我爱吃肉的细胞吧,他特别的爱吃肉。怎么办?我如何对他解释呢?他连丢失是怎么回事都不清楚呀!
太太的同事们知道了我家发生的事情后,纷纷地你给一张,我给二张地给了我们很多肉票,帮助我们渡过了吃肉的危机时刻。太太念叨说,还是有单位好,遇上困难有,大家热心地帮上一把,虽说弥补不了损失,但是心里得到了温馨的安慰,这是难能可贵的。
在那以后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不再使用钱包,钱和票证类的东西,散放在衣兜里。心想小偷不可能偷遍我的全身吧,即使得手了,损失只是小小的。
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票证取消了,开始还不太习惯,怕连计划上的额度也吃不上呢。想不到,日子一天天地变得越来越好,人们对物质的取向越来越不可思议了。如今,人们不在为吃不上而犯愁,而在为吃什么而犯愁。不在为填饱肚子而犯愁,而为日益增长的体重而犯愁了。人们以吃野生的吃稀有的吃高山上生长的吃深海里提炼的为上档次,以吃特殊部位,如吃吃鸭头,吃牛尾,吃羊颈,吃猪脚为找味觉。猪肉渐渐退出了宾馆的餐桌,退出了正常接待朋友的宴请,退出了主打地位。谁要说吃猪肉,还以为是打工仔来就餐了呢!
虽然我现在因为体重,因为血脂,因为胆固醇,因为肉质下降,很少碰猪肉了,吃肉渐渐成为了历史,但是我依然怀念过去吃肉的日子。那个香,那个爽,那个开怀饱吃,那个狼吞虎咽,那个吃了还想吃,那个要了还想要的感觉,一直深蓄在我的记忆中,散发着永恒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