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集会：良辰美景奈何天

文/四月默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始终认为这段文字很美。简简单单百余来字，记叙了一场浪漫的集会。这场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的集会让人向往至极。原来古人的浪漫不只是儿女情长、及时行乐，还有可遇不可求的生活乐事。

相聚的时节在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春天。三月初三，上巳节，正值春季，鸟语花香、百花盛开、鹅黄嫩绿、生机勃勃。这是一个适合踏春、适合郊游的时节。早在很多很多年前，人们就开始重视这个特别的日子，《论语》里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不用更多的言语，吹着清风，就能嗅到春天的味道。

这一天，男男女女们不必待在烦闷的家中，可以自由的与好友相约出门走走。这一天适合互赠香草，适合去水边沐浴，适合曲水流觞，适合赏景踏青。这是一个像春天一般温柔的时节，没有那么多约束，想和心爱之人来一场偶遇，去那桃花树下走走便可；想与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起谈谈人生，相约在一起玩玩流觞曲水便好。

时任会稽内史王羲之就是选在这一天组织了一场盛大的集会。参加这场集会的人个个极为风雅，既有一代名臣谢安、玄言诗人孙绰、名士谢万、善属文的孙统这样的名人，也有后来名声大噪的王家子侄辈王凝之、王肃之、王徽之、王献之等。可谓是人才济济，个个不俗，王羲之忍不住赞叹：“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这些风雅之人一起相约在兰亭。这是一个一听就风雅的地方，周围有崇山峻岭，有清幽的竹林，有潺潺的流水，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王羲之作为活动的组织者，见到来了那么多人乐呵呵的。

这一天他们不谈政事，不谈君国天下，只是像寻常人家的男子一样做些寻常之事。他们在水边洗浴，驱赶身上的邪气，祈祷一切安好。这个祓禊的活动是上巳节的特色。

随后，时间尚早，王羲之见大家相谈甚欢，提议大家来玩一个“曲水流觞”的游戏。曲水流觞是个风雅的游戏，简单易行。只需一人将酒杯放在河水的上游，不用手触碰它，不刻意用其他手段改变它的流向，只是让杯子自由自在的随水而流，杯子停在哪里，坐在哪里的人就要拿起杯子将酒一饮而尽，随后再赋诗一首。如果碰见一个反应不敏捷的，或者一时顿住的，那也不要紧，多喝几杯以谢罪便可。

这些风雅之士坐在席子上，吹着轻柔的风，不远处还焚着好闻的香，做这样一个游戏再合适不过了，大家纷纷点头称好。既然无人有异议，众人分别选择不同位置坐好，游戏很快便开始了。

先是四言诗。酒杯停在了王羲之的面前，王羲之不假思索，吟道：“代谢鳞次，忽然以周。欣此暮春，和气载柔。咏彼舞雩，异世同流。迺携齐契，散怀一丘。”潇洒自在，与他的书法风格倒是如出一辙。

随后，谢安等人也没逃开吟诗的命运，不过这对他们这些名人来说都是小菜一碟。杯子停在谢安面前时，他轻松地拿起酒杯，摸了摸胡须道：“伊昔先子，有怀春游。契此言执，寄傲林丘。森森连岭。茫茫原畴，迥霄垂雾，凝泉散流。”

孙绰也是张口就来：“春咏登台，亦有临流。怀彼伐木，肃此良俦。修竹荫沼，旋濑荣丘。穿池激湍，连滥觞舟。”

子侄辈也都积极参与，毫不怯场。这场集会对他们来说是一次学习的好机会，可以近距离接触众多名士、看看他们的风采。

第一轮结束了，很快进行了第二轮，这次是五言诗。一样的游戏规则，一样的欢乐。谢安又道：“相与欣佳节，率尔同褰裳。薄云罗物景，微风翼轻航。醇醪陶元府，兀若游羲唐。万殊混一象，安复觉彭殇。”到底是谢安，从来不叫人失望。潇洒的王徽之稍加思索道：“先师有冥藏，安用羁世罗。未若保冲真，齐契箕山阿。”

大家其乐融融，各展风采。名士们潇洒轻松，不为作诗发愁，一直沉浸在舒畅的环境中，感受这一天的轻松。子侄辈虽然不及长辈一样信口就来，偶尔还得思索再三才能赋诗一首，可还是担得起一声“芝兰玉树”。

也不知活动持续了多久，总之大家都乐在其中，浑然不觉天色渐晚。曲水流觞活动中总共成诗37首，有人提议干脆汇集成册，也好留个纪念。之后，众人推举王羲之写一篇序言，王羲之也不推脱，文思泉涌写下《兰亭集序》。

美好到不能再美好的上巳节，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天气，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好地方，惺惺相惜、志同道合的好友，睿智有才到让人欣慰的小辈，风雅有趣的小游戏，真真算得上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俱全了。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乐事叫人沉醉，不是饮酒而醉，而是因为这桩珍贵的集会。古往今来，有多少次集会能有这般风雅，能有这般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就像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集会也多的是伤感、遗憾。

或许约好了一同踏青游玩，却败给了一场忽如其来的雨，叫人意兴阑珊；或许说好了玩个大家都接受的小游戏，只图乐呵，却有人输不起动了真格，不欢而散；或许因为一切迫不得已的事情，约好了相聚的人没能按时抵达，徒留一人失落；或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造成了千百种遗憾与伤感。

可是这场兰亭集会集齐了所有，那些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全部在这里汇集，毫无瑕疵。所以王羲之在序言的开头两段都忍不住与大家一同分享他的欢乐，“足以极视听之娱”。这场欢悦难得可贵，任你家缠万贯、富贵傍身都很难拥有这么一次完美的集会。经由他笔，《兰亭集序》成为了天下第一行书，世人都从句子里看到了那场浪漫的集会，可这种浪漫难以复制。

常人羡慕有情男女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期待大雪纷纷的冬日来一场一个人的浪漫；奢望远方始终有人挂念你，为你写一封封书信；渴望饮一碗红豆粥，说一场相思意。其实，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比这些加在一起还要浪漫，这种浪漫不用刻骨铭心，也与撕心裂肺毫不沾边，它轻轻柔柔，如同春雨一般润物细无声，却是风雅至极，叫人难忘。

在姹紫嫣红、红情绿意的春天里，来一场集会吧。约上三五好友，看好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穿上刚刚买上的新衣，一起放在手中的车钥匙，换上简单休闲的鞋子，去那山中走走。你们一起听听鸟在枝头的叫声，看看寺庙旁边那含苞待放的花朵，然后在选一个清幽的好地方，席地而坐，一起谈天天、说说地，如果觉得乏味，那么也可以谈谈情、说说爱，或者谈点别的也可以，什么都可以，不说话也行。

纵然你感受不到兰亭集会那种千古难求的风雅，也可以拥抱大自然，看见春天毫不加修饰的样子，感受兰亭集会十分之一的浪漫。就算是十分之一，哪怕是十分之一，也足够让你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