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第七部 -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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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井宿区工房遇袭，建造师请求增援。”
大堂中央，一袭长袍的白发老人背对着前来报信的使者，挥挥手让他退下。他的身前则是整个南区的地形图。他默默看着“井”上燃起的那束火苗，忽明忽暗，却完全没有点燃绢制的地图。放眼望去，这火苗并非是星星之火，只见离井字不远的“柳”和“翼”二字上也悬浮着同样的火光。
老人身边，站着一男一女。男人大概四十出头，穿着笔挺的西装，额头上的汗珠若隐若现，眉头紧蹙，背在后面的双手不停地摩挲着中指上的银戒。而离他们稍远的女子，一副居家的打扮，赭色的头发被拢在一边的肩上，双手撑在地图下的石桌之上，白嫩的双手上并没有像西装男子那样醒目的戒指，但精致的面庞上却有着和其余两人一样的焦虑。
三个人都没开口，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大堂寂静得仿佛听到了点在四周的火焰劈啪作响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丁香味道，那是女子身上的香水，当然，还糅杂了几分不知名味道的熏香。
角落里的沙漏还在无休止地漏着时光，石桌上的几盏香茗已然凉透。
男子像是实在忍不住一般，带有几分愤懑情绪地抽出了西装衬里的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烟卷，径自点燃，顿时房间里便添上了一股呛鼻的烟草味道。
但始终很安静，无论是大堂之上，还是殿堂之外，甚至有几分可怕。
终于，殿堂外有了细碎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却很急。紧接着，铜制门环和朱红色的大门迸出声响，在寂静中仿佛炸裂开一般。
在确认身份无误之后，男子挥了挥手，门扉便敞开来。门外站立的人简单地行礼致意，便大跨步走了进来。留在最后的少年留意了殿堂外庭院的动静，掩上朱门，用着修长的手指确保这里的保护措施没有因为他们的潜入而留下破绽。走在前面的男子，面目俊朗，五官很是板正，穿着现在流行的打扮，干净利落的短发，后颈没被衣领遮盖的地方沁出几颗并不显眼的汗珠。而他身后跟着的高大男子，大概有一米八九的身高，光头，外面套着一层轻薄的黑色风衣，隐约看得出锻炼很好的肌肉。
“总督大人，”领头的少年向老者作揖，其后向另外两人颔首致意，“张侍郎，刘参赞”，西装男子摆摆手，示意堂下刚来的几人来到地图旁。
“希望你已经查明了这次入侵者的身份。”这是一个陈述句。
“是。这次的进攻手段比较单一，主要是大量的强化种部队，从区域外大举进攻。”少年边向上级陈述着战局，边将自己头脑中的影像提取出来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这次的进攻能力不强，唯一棘手的是人数。柳、冀两区的失守也大抵因为这个原因。而现在井宿区的情况并不乐观，虽然强化程度不是很高，但却仰仗人数众多而产生了一定的冲击力。”
“所以你的建议是增派援手？”被称作侍郎的男子问道。
“倒不是，建造师的创造之力加上他蜃景的特殊法力应该暂时可以应付得了，但是……”少年一顿，略带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尽管还是和几分钟前的安静程度没有几分差别，少年点头示意方才最后一个进入大殿的少年，接到讯息的少年默契地在大堂四周建立起一道透明的围墙，能量的分布产生了几分扰动，仿佛这一方空间变得更安静了。
“请允许我把接下来的话语作为南区最高机密。”
这时老人终于回过头来，他面目冷峻，从前额左侧到太阳穴附近有着一道明显的疤痕，花白的胡子并没有软化他脸上硬朗的神色。他身着的黑色长袍前襟绣着一只火红的大鸟，那双锐利的眼神与老人的别无二致。
总督没有说话，点头示意他继续。
少年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我们的人在战场上发现了神职能量的使用痕迹。”
侍郎倒吸一口气，“这不可能，不是报告说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外族入侵吗？”
“恐怕只是表面如此。”少年不动声色地反驳道。
“若尘，尽管你的探求力超乎常人，但这话还是不能乱说啊。”
“子虚，你让若尘先说完。”总兵阻止了两人之间的即将爆发的冲突。“你认为是哪一种神职。”
“说不准，毕竟我与北斗交情不深，无法妄下判断。”
“那你的妄测呢？”
“大概，是闿阳。”
所有人沉默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突然在黑曜石的桌面上出现了一抹茶白，是一根光洁的凤羽。紧接着，羽毛发出幽幽的光亮，一个空灵的女声响起：“侦察司急报，工房失去联络。司长正赶往轸宿本部。”
话音未落，门环便被再一次敲响。
朱门再一次洞开，一位长发女子立在门前。和着月光，并不能够看清她的容貌，只见她身披一件墨色的风衣，皎洁光线之下，皮肤更宛如透明一般。而在她的肩上，栖息着一只青色的鸟雀。刚才正是它的羽毛。
稍微一欠身，女子便走上了大堂。削葱根一般的手指轻触那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涟漪便从她的指尖泛出。整个空间都为之搅动起来，随后便像一缕青烟一般消散了。
“大人，叨扰了。”女子的声音里像是缺少了几分实感一般，好像一抹烟，来去无影。
“白泽既然亲自前来，看来事情已经失控了是吗？”总督默然的语气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分不满。
“工房失去联络。同时，建造师失踪。”
“什么？！”
像是在一汪平静的湖水中投入了一颗巨石一般，一时间大堂之上议论声迭起。但原因单一得很——这不可能。因为众人都知道，失去联络意味着沦陷。而作为整个南区防御体系的设计师，建造师的失踪便意味着南区整个防御体系的瘫痪。防御体系崩溃表明在场人们的踪迹全然暴露。
“启动应急机制。”总督率先冷静下来。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凹凸不平的石制桌面，“白泽，我需要南区全部的侦察信息。”
随着一声悦耳的啼鸣，白泽身上的青雀一跃而起，消失在平静的空气中。
同时，一只火红的凤凰出现在若尘的肩头。光滑的长喙不时轻啄着如火焰一般的光洁羽毛。林若尘抚摸着凤凰头上的三只翎羽，似乎是在安抚着这只大鸟的情绪，但他自己的另一只手臂却已经爆出了青筋。总督在殿堂之上，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继续研究着已成燎原态势的战火。现如今，除标着“星”和“轸”两个字以外，其余几处也接连燃起火光。形势就算是外行人也能看出不容乐观。“掎角之势，”侍郎默念道，“他们快攻进来了。”
“老虎，从后门离开，把他们带过来。”
身着黑色风衣的男子点头示意转身消失在后门的海棠之外。
“信息已经就位。”白泽选择一块空白处，开始重现敌方的军力。
“构建紧急屏蔽所。”第三道命令。
空气像是注了水一般，慢慢地泛起一道道涟漪。就像是方才大堂之上的屏蔽手段一样，只不过，这次的屏障实体度可能更厚实，因而显得更为寂静，厅堂里几个人的喘息声都清晰可辨。“不愧是白泽。”一直没有说话的少年忍不住称赞道，但却连女子的一个表情都没有得到。
空气仿佛因为屏蔽的作用而凝固。侍郎忍不住解开了原先系得一丝不苟的靛青色领带。
如同箭在弦上，已然满弦，只待猎物露头。
突然，门口传来了如同烤肉般的滋滋声，伴随着惨痛的哀嚎宣布着战事的开始。
“还好是蛮力者。”张侍郎不禁松了口气。
蛮力者，一个并不算风雅的称呼，是对那些只会一味强化肢体力量的人的蔑称。
“大概有近百人。”在一旁的白泽及时报告着敌情。
“不用大人操劳了，”林若尘的声线里夹杂了几分刻骨的寒冷，“我一个人足矣。”
尽管白泽算是南区里屏障做得最好的，也无法抵挡数百人的一起猛攻，就在她稍稍分神之际，一个强大的能量冲击向外扩散出去，瞬时间怒吼声充斥进了殿堂，屏障失效。紧接着，武器相击的沉闷声响响彻整个空间，到处都是打斗的身影。百年来保持的窗棂纹样不知道因为谁的破坏而零落飘散，屋檐上的神兽也因为参赞赋予了生命而参与了混战，角落里巨大的沙漏因为一刀劈砍而洒下满地的朱砂……这个南区的心脏位置眼看就要泯灭在能量与蛮力的对抗之中了。唯一完好无损的，是沉重的石桌。同样超然度外的，则是石桌前巍然不动的总督和林若尘。正有一个蛮力者想要突入进来，瞬间就瘫倒在地上没有了生气。他的生命力被老人瞬间掏空，只剩下一句躯壳。
而老人身边的林若尘，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吟咏着晦涩难懂的咒文。渐渐地，从他的脚下衍生出一片纯能量的区域，幻化成实体，蔓延开来，仿佛长出了整个世界。一眨眼的功夫，便满溢了整个空间。蛮力者们并不是失去理智的人，因而同样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准备冲出去，没成想却连门的位置都已不见，四周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古城遗迹和苍翠的松柏。再远处的地方，似乎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
搁在平时，这样恍若隔世的景象总会让人迷醉其中。
但现在的他们绝不是在欣赏，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了，那个一直在石桌前吟唱的少年的可怕之处。在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时，他们的双腿便已经被粗壮的枝蔓缠绕，纵使再强化的肌肉，也如同没有缚鸡之力的孩童一般。同时，落在他们脚下的武器也已经精准地对准他们的要害部位。随着少年的一个响指，一切结束，甚至没有一丝哀嚎，精准利落到像一架严丝合缝的机器。
与此同时，结界弥散，空留下具具没有生机的尸骸和几个近乎脱力的南区战力。
而站在中央的少年似乎尤为严重，踉跄了几步，紧紧抓住一旁的石桌才勉强没有瘫倒在地。任何的法术，都会有相应的支付代价，能力越高，自然所透支的能量就越明显。
四周的风几乎没什么声响，只有还活着的几个人的喘息声。
“周围没人了。”
白泽的一番话后，所有人这才松了口气。
同时，话音未落，刚才出去的大个头回到了殿堂内，后面跟着几只极为罕见的生物。“脚力最好的几头，都给您带来了，大人。”
“各位，还有余力吗？”
几个人纷纷点头，虽然有的还没能够调匀呼吸，有的人身上有几处触目惊心的伤痕，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他们现在的使命。作为南区的核心力量，这时候不可能有命而不从。“那么，去夺回失地吧。”
“遵命！”
几个人分别选择了自己的坐骑，奔赴属于他们的战场。
“若尘，你留一下。”
听到总督的话，少年手里的原本紧握的缰绳愣了一瞬，而后松开。
随着其他人的奔赴南区的各个区域，总督从空气中凭空变出两个墨色的石墩，在遍地的血污中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示意林若尘坐下。而后，一杯剔透的白盏递了过来，里面氤氲着乌龙的香气。
“若尘，你手里的白瓷可是价值不菲啊，小心易碎。”
林若尘手上的力道也因为总督的一句话而放松下来。
总督呷了一口茶后，静静地说道，“对于建造师的事情我很抱歉。”
林若尘的身体因这句话而挺直了肩膀。
“我的判断其实和你是一致的，都觉得他不会出现什么闪失。但是在你告诉我你的猜测以后，我才意识到这次入侵的奇怪之处。”总督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一般这种大规模进攻的原则是什么？”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我们这边自然是重灾区。”林若尘冷冷地接到。
“没错，但为什么我们这边只有区区两百个蛮力者，任何魔法使都没有呢？”
在总督的引导下，林若尘像是悟到什么一般，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多了两份惊愕。几次张口，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反而是去伸手打理肩头上凤凰的翎羽。
“刚才不让你去进行后续工作，是因为你现在的心境很不稳定，刚才的结界控制也是相当吃力。”还是往常一般的陈述句，不给对方一点反驳的机会，“正是因为如此，你才更应该控制住你的情绪。你的法术，需要你平和的心态，刚才那一幕就如同冷血的刽子手一样残忍，那不是报仇的手段，更不是建造师他想要看到的。”
少年手上的力道倏地收紧，直到凤凰发出一声呜咽他才陡地放开。
“是我的失礼。”良久之后，少年终于如是说道，声线里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
“这不是你的错。”
总督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已经有了几分棱角的少年，倔强如他，他知道他是不会轻易妥协的。“你不用那么强迫自己的”这后半句话生生被咽了下去，转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林若尘抬头对上总督的黑瞳，如往常一样深到不可探测，但现在，却有着一些格格不入的微光，转瞬即逝，但是林若尘相信他的确捕捉到了。
“准备好，”总督站起来，登上大堂，看着地图上接连熄灭的火苗。
“还远远没有结束。”
林若尘也站起来，透过破碎的窗棂看像外面的庭院。
月光如洗，夜却未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