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急急如律令【下】

2022-09-16  本文已影响0人  阿米巴原蟲_

    我该说什么。一群毫不相干的人,被命巧妙地联系在一起。无力感袭来。我努力想要创造别样的人生,仿佛到头来命在永恒里早预备了既定的轨迹。 

    转眼颜里拿来棋盘,分了棋子。她一言不发便往正中央摆上一颗棋子。我一怔,抬眼看她。她沉静地低着头,视线不离棋盘。我张口,疑问正卡在唇间,忽然觉得这可能就是命中必须要做的事——没有缘由,就算有,也没有必要知道。于是我亦低头,落子。玉石碰撞的声音来来回回。不出三分钟,我十分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抱歉,我胜了。”  

    见她半晌未回应,目光仍旧不离棋盘,似有什么钩子将其死死拽住了。我又道:“我的棋艺并不高超,但相较初学者而言还算是有些技术的……”这么“不光彩”的赢法着实令我羞愧。而颜里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很有意思——可能性——围棋。”颜里的脸极其扭曲,应该是在笑,“我对棋类没什么特别的研究,亲身体验果然能感受其魅力。一开始我想‘围住就好了’‘快被围了就扩张领域’。没料到你的棋法攻中有防防中带攻,令我猜不全那一子的意图。将我的可能性抹杀到不得不选择必死的那一种,将己方的可能性极力延展。真漂亮。”  

    我极其尴尬地笑,低声说“谢谢”,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哪有这么复杂,我单凭生存本能,感觉这一步就该落在这个位点,别无他法。练得多、运气好罢了。这般夸奖我真受不起。  

    颜里开始收拾,我忙去帮她。

    “江杳,算上今天,想来我们实际上只见面了不到48小时。可就在这48小时内,我生命的书已经翻去了相当于平日里三五年才能翻过去的页数。”  

    我受宠若惊——我对她来说莫非有如此大意义?心脏快要沿着食道跳到口里,但我装着不改面色,静候下文。  

    “我虽然对命几乎从未有一丝怀疑(大概因为从小就认识到有这么一种存在,所以世界观中很自然地嵌入了,没问缘由),但现在想来,还是不禁赞叹祂的智慧。能够清晰感受生命的流动我说不上是好是坏。得不到的东西往往被视作珍宝,已得到的东西看成廉价,太主观了。  

    “最近——可以说,就在刚刚下雨的一刹——一种未曾有过的强烈的感觉汹涌入我身体。那就是,我的书,恐怕,只剩下最后一页了。而那一页的内容是,我将见到我的哥哥。”  

    我这才意识到“翻页”的实际意思。幸好起先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否则可真愚蠢至极。心脏几乎沉到胃里。我想这算是她的代价吧,拥有戏剧性的人生。难怪今日颜里如此话痨。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会选择尽力不要见到你哥哥,还是顺其自然?”我仔细斟酌字句,试探性地问道。  

    她的表情扭曲:“其实是一样的。我躲不了命。”  

    我忽然一阵冲动想去抱她,终究没伸出手。低垂视线,我沉声道:“颜里,你就一直住在我家吧。藏被我赶走了,应该是不会再来了。”既然你不想躲避,我来帮你。  

    颜里的面部更加扭曲,是我从未见过的怪异表情,可能是前所未有的笑:“江杳啊,你还是没变。从前你说‘该来的一定会来’,本质是在挑战命——你想知道‘什么都不做’是否可以实现命里的事。如今你仍在千方百计规避命运。命是你挑战不起的,祂只需要你顺服。”  

    一针见血。我眯起眼。我对命究竟是何态度我未曾想过,但照她如此定义的确符合逻辑。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我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睁睁看着你死去吗。静静等K先生找到我结束我的性命吗。”  

    “你别忘了命给你的应允,你会是个伟大的人。”颜里顿了顿,“当然,伟大的定义太广泛,是何种伟大我也无从知晓。”  

    我心里发笑。我当然知道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晚了,该睡了。”颜里站起身,转身向屋内走,没点灯,“看来雨把我困在这里了。不好意思,借宿一下。”  

    我仍坐着没动,目送她的背影隐没在阴影里,随后是客房房门关闭的声音。扭头看向窗外,借着对面人家的灯光看清了雨丝。丝毫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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